并非有趣的自述(第2/7页)

然而,仿佛这一切都不曾有过。

我的童年是冷峻的。

残留在我记忆中的,只是那些不可捉摸的大人投在我幼小的心灵上的阴影。我早熟,孤僻,不记得曾经有过亲密的小朋友,却记得曾经一次又一次悄悄地探索过大人们的秘密。

大人,简直是个谜。他们的喜怒哀乐,变幻无常。他们的言谈笑语,高深莫测。大人,是一个神秘的海洋,像磁石一样吸引了我这个小小的探险家。说也奇怪,有些大人,只见过一面,只听到他或她的片言只语,却永远留在记忆中了。

那其实也只是矇矇眬眬、模模糊糊的记忆。现在想来,多半是当时年纪太小了,对大人们做的和说的,不理解,不明究竟。但,终因为曾经想过,思考过,反留下了印记。待到白发爬上鬓角,自己在生活的路上走了长长的一段,阅尽人间沧桑,那不曾理解的终于理解了,那矇眬的终于清晰了。我的大朋友们就像拨开重重迷雾的幽灵,臂挽飘逸的轻纱,飞舞在我的思绪里,逼着我的笔,把他们勾画出来。

啊!失去的童年,那是一个死了的时代,它不会回来了。这是新一代的幸福。

在这一组散文里,我写了《卖豆腐的女人》、《背柴的小女孩》、《“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美人儿》。原准备再写几篇,一并发表,后因赶写一个中篇,把这个计划中断了。

一九八三年初,在上海参加故事片会议,看到上影厂根据台湾女作家的小说改编的《城南旧事》,那也是以一个小女孩的眼睛看旧社会的人和事的,同我写的这组以人物素描为主的散文,在手法上有几分相似。尽管我写的人和事同《城南旧事》并不相同,她写的是旧北平城市生活,我写的是四川农村生活,但那情调却颇接近。我遵循的创作原则之一是,努力不雷同自己,更不要雷同于别人。她既先于我为观众所知,我就退让了。就这样把这组散文搁下了。《花城》编辑部的同志去年还催问我这组散文,我未便明说,只说手懒,尚未完工。其实,我是在等待上天,赐我以新的写法。如果找到了,写出来了,我愿意把这组散文奉交《花城》发表。那或许有助于读者们了解我童年时期的生活环境,了解生活曾经给了我怎样的教育。

一九四九年底重庆解放了。那已经是中华人民共和国诞生之后。那时,我是重庆南岸的女二中初中二年级的学生。我和同学们一来起迎来了山城的春天。

不知为什么,父亲把我和妹妹送到成都的一个亲戚家里。这位亲戚很富有,开着一个针织工厂。我是他家的客人,也是个特殊的学徒工。在那里一年,我学会了用机器织袜子。但我觉得住在那里索然无味。

我渴望脱离我的家庭,渴望过一种新的生活。

一年后回到重庆,我报考过部队文工团。他们录取了我。我又报考了西南工人出版社,他们也录取了我。

那时候,到处都要人,到处都有工作。在那个天翻地覆的时代,“参加工作”就是“参加革命”。“革命”二字,对于青年学生,即便是对我这个所学极少的女学生来说,也是多么富有吸引力啊!

我在部队文工团和工人出版社之间选择了后者。在人生之路上的这第一个抉择,对我后来的生活当然是有重大影响的。但,对我说来,作出这样的抉择并不困难。较之歌舞,我更爱书籍。自从认识了一些字,我就偷阅了家里所有我能看懂或半懂不懂的“闲书”,能有机会生活到书的海洋中去,可谓“得其所哉。”

当时的西南工人出版社刚刚创办,还没有力量出书。它只有一个门市部,只有一项任务——卖书。我站在书台前,看了不少书。我背着书箱到工厂、到煤矿,看到解放了的工人多么渴望书。

一九五二年,西南工人出版社门市部并入新华书店。我被调到西南工人日报编辑部工作。在编辑部,我是一个“最底层”的工作人员。登记来信、分发来稿、收抄记录新闻。我努力完成分配给我的每一项工作,并且自学俄语、画画和高中课程。

一九五四年,我考入北京俄文专修学校(五五年改名为北京俄语学院,现为北京外语学院),成为新中国第一批调干大学生。在大学里,我成为中国新民主主义青年团(后改名为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的团员。

一九五七年,我从北京俄语学院毕业,被分配到中央广播事业局当俄语翻译和音乐编辑。先后在伊朗语组和对苏广播组工作。我得过先进工作者的嘉奖,也一次一次地晕倒在办公室。一九六二年,我被精简下放,到北京市教育局。当俄语教师。

但是,我又一次次地晕倒在讲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