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人到中年》的读者

谌容

《人到中年》发表之后,我收到不少读者热情的来信,其中一部分是工交战线上的同志们写的。《工人日报》让我写些话,算做是回信。

对于一个作者来说,最大的快乐莫过于读者喜爱自己的作品。正好像对于一个医生来说,最大的快乐是看到了病人的笑颜一样。热情的宽容的读者慷慨地将这种快乐给予了我,我深深地感激你们!在我的创作生活中,这一封封来信给了我巨大的力量,使我得到教益,受到启发,鞭策着我写得更多一些,更好一些。

我不是医生,不是陆文婷。恰如有的读者在信中所说,我只是“这默默无闻的众多中年人中的一个”。我熟悉陆文婷们的经历和处境,了解他们肩负的重担,知道他们生活的艰辛。他们是解放后培养起来的新人,他们应是大有作为的一代。各条战线都有陆文婷。有的同志把陆文婷比作天上的一颗星星,说她在我们的生活中静悄悄地放着光芒。我同意这个比喻。我认为,正是千千万万这样的星星,组成了我们社会主义祖国灿烂的夜空。他们不求闻达,只把自己的血与力献出来,为了下一代,为了我们多难的祖国。他们是伟大的一代人,正如他们的前辈一样。但是,由于种种原因,他们的生活清贫,有着很多难言的困苦。我认为,他们是在作出牺牲,包括他们的丈夫或妻子,也包括他们的孩子,而这种牺牲又往往不被人重视和承认。于是,我写了陆文婷。我想,陆文婷这个艺术形象在读者中引起了共鸣,成了他们的朋友,就在于她大概是代表了他们。我写对了。当然,我并不奢求所有的人都喜欢陆文婷。

陆文婷的命运引起很多读者的关注。有的同志不同意把她从死亡线上“拯救”回来,认为现在的结尾是“光明的尾巴”,应该让她死去。有位热心的读者,给我寄来了他写的《人到中年》续篇,共五节。他描写了傅家杰为儿子买了白球鞋,为女儿买了扎小辫的发带,带他们到医院去看陆文婷时,她已经永远闭上了眼睛……。也有的读者建议陆文婷应神采焕发地站在手术台上,姜亚芬又飞到我们的身旁。我觉得,一篇小说的主人公的命运引起读者的关注,甚至有各种截然不同的想法,那么,这个艺术形象的塑造就已经完成了。这个形象已经活在读者心中,他们希望她这样,不希望她那样,都是可以的。如果一定要问我的意见,我觉得还是不更改现在的结尾好些。这不是“光明的尾巴”,而是生活给我提供的感受。陆文婷是“迎着朝阳和寒风”出院的。她可能神采焕发地重新走上手术台,也可能还会遇到艰难。当然,我是希望她的生活中充满阳光的,因为春天毕竟已经来临了。

现在我还没有写《人到中年》续篇的打算,但是我可以考虑这个意见。过几年,如果生活给了我新的启示,我愿意把陆文婷的故事再写下去。但愿到那时,我能将一部欢快的乐曲呈献给你们——我善良的好心的读者。

关于刘学尧和姜亚芬夫妇出走的问题,我想说几句。在构思这篇小说时,我并没有想到要这么写,而生活的现实迫使我修改自己的计划。我到一家大医院去体验生活时,正有眼科的一位女大夫申请出国,她技术精良,年富力强。她爱人是外科有名的“快刀刘”。他们被批准走了。后来,这“快刀刘”老在我脑子里转。我甚至不愿给这个人物别的姓,就写下了刘大夫。我在内科的“顾问”,也是一位年轻精干的医生。他外语很好,对心脏病颇有研究。《人到中年》中有关描写心脏病的章节,是他帮我定的稿。遗憾的是,在小说问世之后,我到医院给他送书去时,他也已远在海外了。这使我从另一方面感到解决中年问题的迫不及待。确实,他们是不该走的,也是不愿走的。关于他们不该走,人们谈得不少;关于他们不愿走,人们往往不注意。我曾犹豫,要不要把这些写进小说里。后来,我还是写了。我认为,这是十年浩劫之后,在拨乱反正这个特定历史时期的一种特有的社会现象。这种现象将来也许不会再有,但现在确实存在。作者有责任把它艺术地再现于文学作品中,使作品更富有时代的印记。

最后,借此机会对热心改编《人到中年》为电影文学剧本的同志们说句话。电影文学剧本我自己已经动手在写了,希望改编的同志们谅解。

(原载《工人日报》1980年7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