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中年(第18/29页)
他深知她不是一个弱女子。她生来苗条纤细,看上去弱不禁风,然而,她并不是弱不禁风的。她总是用瘦削的双肩,默默地承受着生活中各种突然的袭击和经常的折磨。没有怨言,没有怯懦,也没有气馁。
“你是一个很坚强的女人。”傅家杰常说。
“我?不,我很软弱哩!一点儿也不坚强。”她总是这样回答。
这一次,就在她病倒的头一天晚上,她又作出了一个被傅家杰称为坚强的决定——让他搬到研究所去住。
那天晚上,佳佳的病基本好了,园园的功课也做完了,兄妹俩相继睡去。小屋里得到片刻的安宁。
已是秋天了,阵阵秋风送来了寒意。托儿所通知家长们给孩子送棉衣了。陆文婷拿出佳佳去年穿的小棉袄,把它拆开,放大,接长袖子。她把棉袄铺在那张三屉桌上,为女儿过冬的棉衣絮上一层新棉花。
傅家杰从书架上取下他的一篇未完成的论文,在桌旁站了站,就歪身在床头坐下。
“等一会儿,我马上就絮完了。”陆文婷说着,没有回头,只加快了速度。
当陆文婷把絮好的棉袄撤走时,傅家杰说:
“什么时候再有半间房就好了。哪怕六平方米,五平方米也行,只要能搁下一张桌子。”
陆文婷坐在床边低头作活。她听着,没有答话。过一会儿,她忙忙地把没缝完的棉袄折起来,说:
“我得到医院去一下,桌子你尽管用吧!”
傅家杰回过头来问:
“这么晚了,还上医院?”
陆文婷一边穿上外衣,一边说:
“明天早上的两个手术,有些不放心,我得去看看。”
其实,陆文婷晚上跑到医院去是常有的事。为此,傅家杰常常笑她:“人在家中,魂在医院。”
“你多穿一件衣服吧,夜里冷。”
“我马上就回来。”陆文婷忙说,又带着歉意地笑道:“你不知道,明天的两个手术挺有意思。一老一小。一位副部长,他夫人老怕手术做不好,总是制造紧张空气,所以我得去看看他。小的是个女孩儿,娇得很,今天还缠着我说,她晚上尽做梦,睡不好……”
“行啊,我的大夫!快去快回吧!”傅家杰也笑道。
她走了。回来时见傅家杰还在灯下用功。她没有惊动他,过去给孩子掖了掖被子,说道:
“我先睡了。”
傅家杰见她躺下了,又埋头于稿纸和书本。过了一阵,他虽并不曾回身,却感觉到陆文婷还没有入睡。是不是灯光影响了她?傅家杰把台灯弯得更低些,又用一张报纸挡上,才继续工作。
又过了一阵,他听到她发出了轻轻的均匀的呼吸声。傅家杰心里很清楚,她并没有睡着。多少次,她都是用这种假意的鼾声,企图给他一种错觉和安慰,要他不必顾忌她能不能在灯光下入睡,而专心于自己的著作。其实,这个小小的“诡计”傅家杰早已识破,只是不忍心拆穿它。
再过了一阵,傅家杰站了起来,伸了伸腰说:
“算啦!我也睡吧!”
“你别管我!”陆文婷忙答道:“我已经进入半睡眠状态了。”
傅家杰双臂撑在桌沿上,望着未完成的论文,犹豫了片刻,还是劈劈啪啪扣上了一本本的书,下决心说:
“不干了!”
“你的论文怎么办?不抓紧晚上的时间,什么时候能写完?”
“损失了十年的时间,一夜也补不回来啊!”
陆文婷索性坐了起来,随手披上一件毛衣,靠在床头,很认真地对他说:
“你知道刚才我在想什么?”
“你什么也不该想!你应该快闭上你的眼睛,明天你还要给人家治眼睛……”
“你别打岔。你听我说,我想,你应该搬到研究所去住。这样,你就有时间了。”
傅家杰站在床前,瞪大眼睛望着她,只见她脸上放着光,眼睛是笑的,她显然被自己的想法兴奋着。
“我不是说着玩儿,我真的这么想。你应该是有所作为的,应该是科学家。是我和孩子拖累了你,影响你不能早出成果。”“唉!不是这个问题……”
“是这个问题!”陆文婷打断他的话说:“当然,我们又不能离婚。孩子们不能没有爸爸,科学家也不能没有家庭。可是,我们可以想点办法,把你的八小时变成十六小时。”
“两个孩子,一大堆家务事,都压在你一个人身上,这怎么行?”傅家杰不同意。
“这怎么不行呢?离了你,我们家也在地球上转呀!”
他提出种种具体困难,她一一讲出解决的方案,最后她说:
“你不是常说我是一个坚强的女人吗?你就放心吧!我能挑起这副担子,你的儿子不会饿肚子,你的女儿不会受委屈。”
他被说服了。他们决定从明天起就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