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中年(第20/29页)

这样的手术,陆文婷大夫不知做过多少次了。可是,每当她一上手术台,面对一只新的眼睛,拿起手术刀时,她的感觉都好像是初次上阵的士兵。这一次,也是这样。当她小心翼翼地把眼球结膜剪开,再把角巩膜半切开时,在一旁的姜亚芬已把穿好线的针递了过来。陆文婷伸出两个细长的手指,拿起像小剪刀一般的持针器,夹住针头,朝巩膜扎下去。

咦?不知为什么扎不动?她把浑身的力气都凝聚到了手指上,扎了几下,还是扎不进去。姜亚芬在一旁低声问:

“怎么回事?”

陆文婷没有答话,只把针拿起来对着灯光照看。把这半圆形像钓鱼钩似的针审视了一会儿,她回头问道:

“这针是不是新换的?”

姜亚芬也不知道,回头问器械护士:

“是换了针吗?”

器械护士走过来悄悄地说:

“是新换的。”

陆文婷又看了看针头,小声说:

“这种针怎么能用?”

为医疗器械的不合规格,陆文婷和大夫们不知提过多少次意见。然而,这些不合规格的次品仍然经常出现在托盘里。没办法,陆文婷只好挑选使用。碰到好的刀、剪、针,她就请器械护士保存好,一用再用。

不知为什么,今天换了全新的一套手术包,偏偏碰上这么一个次品。每逢这种情况,一向温和的陆大夫就变了颜色,很严厉地责备器械护士。小护士虽有十分委屈,也不好辩白。是呀,一根针虽小,但在病人的巩膜上一扎再扎,不必要地延长手术时间,将会给病人增加多少不必要的痛苦?

此刻,陆文婷皱起双眉。病人正躺在床上,巩膜扎不动,她又不能让病人知道内情,只低声吩咐了一句:

“换一根针来!”

她的声音完全是命令式的,护士忙从消毒盒里把旧针拿了来。

手术室的护士们对陆文婷大夫七分佩服,三分畏惧。佩服的是陆大夫手术漂亮,怕的是她要求严格。眼科被称为手术科。眼科大夫的威望全在刀上。一把刀能给人以光明,一把刀也能陷人于黑暗。像陆文婷这样的大夫,虽然无职无权,无名无位,然而,她手中救人的刀就是无声的权威。

针换来了。陆文婷很快在巩膜上把预置线缝上,只等把白内障摘除后,把缝线结扎上,这手术就成功了。谁知,就在她把巩膜全切开时,有孔巾下的焦成思忽然身子一动。

“不要动!”陆文婷严厉地说。

姜亚芬也急忙在一旁说:

“不要动!你怎么回事?”

可是,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从有孔巾下传了出来:

“我……要咳,咳……嗽!”

啊!真被秦波说中了!怎么偏偏在这关键时刻要咳嗽?也许只是他的一种心理作用,一种条件反射吧?陆文婷问道:“能忍一忍吗?”

“不……不行……”焦成思的胸部已经在不停地起伏了。任何有经验的眼科大夫,在做这种手术时,当病人的眼珠被打开的一刹那,心情都是非常紧张的。而在这时,最忌讳的是病人咳嗽。

事不宜迟,陆文婷一面采取紧急措施,一面安慰着病人:

“等一下!你哈气,哈气,先别咳出来!”

她一边说,一边两手不停地忙着,把刚缝上的预置线结扎起来。焦成思在大口大口地哈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好像马上就要憋死过去。待最后一个结打完,陆文婷舒了一口气,说:“你可以咳嗽了!轻一点!”

然而,焦成思并没有咳出声来。他的呼吸又慢慢恢复了正常。

“你咳吧,不要紧了。”姜亚芬在一旁说。

焦成思很抱歉地说:

“真对不起,我不想咳嗽了,你们做吧!”

姜亚芬瞪起大眼,几乎想说,这么大年纪了,还这么不能控制自己。陆文婷朝她看了一眼,她才没有说出来。两人却相视一笑。类似这种情况也是经常有的啊!

陆文婷又把结扎好的线剪掉,手术从头来起。这次很顺利地做完了。当陆文婷离开手术凳,坐在小桌前开处方时,焦成思已经被挪到活动床上,护士正准备把他推走,他叫道:“陆大夫!”这微微带着颤抖的声音,很像出自一个做错事的男孩子口中。

陆文婷走到两眼缠着纱布的焦成思身旁,弯下腰问道:

“你怎么啦?”

焦成思伸出两手在空中摸着,抓到陆文婷还未脱去手套的手,他使劲握了握说:

“两次手术,都给你格外添了麻烦,真过意不去……”

陆文婷愣了一下,盯着这缠着十字形纱布的脸,安慰地说:

“没什么,你好好休息,过几天给你拆线!”

焦成思被护士推走了。陆文婷看了一下墙上的挂钟,本来四十分钟可以完的手术用了一个钟头。她脱下身上的这一件手术袍,摘下橡皮手套,又伸臂套上另一件刚从包里取出的消毒袍。当她转身等护士给她系上后面的腰带时,姜亚芬问道:“接着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