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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国甫说,这么说你跟我是对立的了?你现在翅膀硬了,敢跟我对立了!早知道这个,小时候我把你掐死!

工人代表们不干了,他们高喊,反对资本家侮辱工人代表!

父亲回来跟我母亲学说白天谈判的经过,我们家的人听着都觉着新鲜,老张在旁边说,儿子跟爸爸对立了,这世道什么事儿都有。

母亲无奈地摇摇头说,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啊,王阿玛怪可怜的,下棋两边的子儿还一样多呢,这倒好……

老张说,这是老虎棋。老虎一个,羊一大群。这不是谈判,是逼宫!

母亲说,有话好商量,都是一家人,翻过来姓王,调过去还姓王,王阿玛是咱们家多年的老朋友了,父子真闹僵了,掰不过来更麻烦。

母亲让父亲找市面上的“说和人儿”去劝劝,母亲认为“说和人儿”调解这些事比较有经验。父亲说那个王利民放话了,这不是他们爷俩的事,是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两个阵营的斗争。母亲说,那他们能不能不斗争?

父亲说,好像不能。

母亲问谈判的结果怎么样,父亲说条件不少,主要是不许王国甫单方解雇工人,裁减工人必须通过工会,还要保证工资按时发放,不得无故拖欠、减低……母亲说,人家提得也在理。

老张说要按这些条款,他早应该罢工,我们家已经拖欠了他半年多的工钱了,打过了八月十五父亲就再没给他开过薪水。父亲说,工厂是工厂,家里是家里!

老张说,它道理一样不是。您欠我工钱,我是看在太太份上,没跟您计较罢了。

厨子老王也过来凑热闹,插进话说他也得跟父亲要工钱,他的工钱欠得比老张还多,好几次哥儿们过生日,上面铺买寿面还是他垫的钱。父亲说,我怎么觉着咱们也在这儿下老虎棋呢,是不是咱们也并两张桌子,我坐这头,你们坐那头?

……

那天王国甫从工厂谈判完了没回箍筲胡同,上了我们家。一进门,脸色十分不好看,也不理老张的寒暄,照直奔了后院父亲的书房。母亲知道王国甫心里不痛快,告知我们家的孩子们,谁也不许嚷嚷,不许闹,不许往后院跑,连我们家的胖狗阿莉也被拴了起来。

母亲进去送茶,听见父亲在问他的老同学,签字了?

王国甫说,签了。

王国甫的眼圈红了,父亲拍了拍老同学的肩没有说话。母亲知道,在与儿子的较量中,王阿玛是输了。数十年后的北京工商史记录这次运动说,“罢工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锻炼了工人阶级,打击了资产阶级的嚣张气焰”……

对这次罢工,在我们家族中还有着额外的记忆,就是那天晚上,王利民陪着他的妈来到我们家,接王国甫回家。母亲回忆说,那天王阿玛在饭桌上几乎没话,只是一杯一杯喝闷酒,菜也没吃几口。王阿玛喝得脸色煞白,酒气全走了心,别人也不好拦。

王利民进来刚叫了一声爸,就被王国甫抽了一个嘴巴。我父亲没拦,王太太也没拦,都觉得王利民白天做得有些过分,教训教训这小子是应该的。王利民捂着脸站在他父亲对面,窘得说不出话。半天,王利民说,爸,我知道您有气,有时候我们必须做出牺牲。

王国甫说,我的牺牲够大了,不但是工厂,我连儿子都搭进去牺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