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父亲的爱情生活(第4/16页)

贫穷的靠山屯人对这一切都已经见怪不惊了,那些日子从关内涌来的难民走了一拨又来了一批。靠山屯人想起了当年自己闯关东时的凄凉景象,他们同情这些晚到的同乡,他们端出水,拿出半块饼子。他们只能做这些了。面对桔梗父亲的求救,不是他们不想救,他们是真的没有办法了,他们只能硬下心肠,低着头从父女俩面前走过,桔梗一头又黄又枯的头发披散在额前,她哭干了泪水,用尽了力气,她只能哑着声音冲过往的行人求救:叔叔大爷,大娘大婶,俺求你们,救救俺爹吧。

那一天爷爷从山上砍柴回来,路过村头恰巧碰上了桔梗父女俩。他是被桔梗父女俩的乡音吸引而停住脚步的,父亲逃荒来到关外已经好几年了,可他仍然日思夜想着关内的家乡。他从口音上断定桔梗父女俩的故乡离自己的故乡不会超过二十里路,那一带的乡音爷爷太熟悉了。爷爷扔掉肩上的柴禾,拥住桔梗父亲那双骨瘦如柴的手问:老乡,老家是哪搭人呐?

桔梗哽咽着答应:大叔,俺老家在王集。

王集距爷爷的老家李村真的不过二十里,每次办货买东西爷爷都去王集。那是方圆几十里的大集镇,人来人往热闹非常。爷爷在靠山屯遇到了故乡人,动了感情:乡亲呐,啥都不用说了,有俺一口吃的就有你父女俩吃的。当即,爷爷右手搀桔梗父亲,左手搀着桔梗,绊绊磕磕地向家里走去。还没进家门就喊:石头他娘,快做饭,看谁来了。

没过两日,桔梗的父亲终于不行了。临去前他躺在炕上冲爷爷奶奶说:大哥大嫂,俺就要去了,闺女就托付给你们了,这是个好闺女,听话,叫干啥就干啥。你们就收下她吧,当个啥都行——说完这些话就撒手而去了。

爷爷是个仗义之人,他把桔梗父亲安葬到了后山,爷爷冲着坟头说:老哥,你放心走吧,你闺女就是俺闺女,有俺干的就不让她喝稀的。

从此,桔梗就成了家里人。

爷爷和十三岁的父亲下田做活路,上山砍柴,奶奶和桔梗养鸡做饭,日子不富有但也还过得去。春去秋来,一晃三年过去了。

那年父亲十六岁,桔梗十九。

在这之前,爷爷和奶奶早就把父亲和桔梗的事琢磨过了。

奶奶说:桔梗这丫头不错,一双小脚比俺的还小,是个听话的孩子。

爷爷说:桔梗比石头大三岁哩。

奶奶说:那怕啥,女大三抱金砖,有福哩。

爷爷说:有福哩。

桔梗果然是个听话懂事的闺女,自从进了家门,什么活都是抢着干,颠着一双小脚,屋里屋外,洗洗涮涮,有时爷爷奶奶和父亲都躺下了,桔梗仍在油灯下缝缝补补。

奶奶就瞅着隔壁的灯影说:这闺女勤快哩。

爷爷说:等石头十六了就让他们圆房。

父亲听到了,那时他还不知道什么叫圆房,他对这一切不感兴趣,也没精力去问个究竟,他劳累一天就是困,还没听清爷爷奶奶说出什么名堂就睡着了。

父亲终于满十六,他别无选择地和桔梗圆房了。

圆房其实是件很简单的事情,奶奶把父亲的被子抱到桔梗的炕上,爷爷到集市上扯了几尺花布给桔梗做了件花衣服,这就圆房了。穷人家的喜事简单。

长话短说,就在父亲和桔梗圆房不到三个月,奉天城里闹起了军阀,两股军阀不和,不知谁给谁打了,总之,死了不少人,吓得城里人往乡下跑,军阀队伍里那些散兵们也到处乱跑。那天爷爷和父亲正在地里锄地,远远的就来了一股队伍,他们吆五喝六地来到近前。刚开始他们要讨水喝,后来他们就看见了父亲。十六岁的父亲长得结实而又干练,队伍领头的就冲父亲说:小伙子,当兵吧,扛枪打仗吃遍天下。

父亲不理。那领头的一挥手就上来三五个当兵的,不由分说拉起父亲就走。爷爷急了,他知道这是在抓壮丁,爷爷就哀求:老总们呐,行行好,俺可就这么一个儿呀。

爷爷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几个当兵的推倒在地,拉起父亲就走。爷爷欲上去讲理,被一枪托砸晕了。那次,父亲被拉到了城里,不久,父亲逃跑,被押回去打了个半死。那时,军阀之间今天一大仗,明天一小仗,生生死死,不明不白。

父亲没能逃成,只能心不在焉地扛枪打仗。时间长了,他才发现,这些当兵的大都是被抓来的,他们家里也都有妻儿老小。那些当官的从不把他们当人看,非打即骂,还想方设法克扣军饷,很多人早就不想在这样的队伍里干了。

终于,父亲他们在一个有风无月的夜晚,杀死作恶多端的连长,逃出了奉天城。父亲知道,家是不能回了,他们这样回家,无疑是连累家人,一个老兵出主意:要跑就跑远点,被抓回去那就等于死路一条了。于是他们昼夜兼程,一直往南,过了山海关,又过了黄河,他们逃出来才发现,天地虽大,可却没有他们立脚的地方,最后他们投奔鄂豫皖根据地,参加了红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