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父亲的爱情生活(第3/16页)

杜军医说:又有三个战士牺牲了。

父亲叹息一声,为牺牲的战士,杜军医也叹一声,为两人匆匆的谋面。

杜军医听了父亲要结婚的话,她哭了,二十三岁的杜军医憧憬了无数回自己结婚时的样子,年轻的姑娘又有谁没做过那种玫瑰色的梦呢。

父亲似呻似唤地说:俺要结婚。杜军医哽着声音答:哎——说完这声,似再也支撑不住了,像一株被风刮倒的柳树,轰然一声倒入了父亲的怀中。

父亲说:嗬嗬——

父亲还说:嗬嗬——老子要结婚了。

说干就干,父亲大张旗鼓地张罗起了自己的婚事。

部队进城的那些日子,摆在军官面前的大事,首先是成家立业。在战争的岁月中,他们没有时间考虑自己的婚事,就是想到了也没那个条件,于是,他们只能忍饥挨饿地干熬着,把自己的精力奉献给了战争。现在终于迎来了全国解放,他们再也熬不住了:急三火四地张罗起了自己的婚事。那一阵子,进驻到城里的部队中,经常可以听到猪叫枪响,每个部队的首长结婚,这只部队都要买一头猪,血淋淋地杀了,全体人员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地整上一顿,以示庆贺。鞭炮脱销了,全体官兵就冲天空放一阵子枪代替鞭炮,反正不打仗了,留着那么多子弹也没用,冲天空放就是了。那一阶段,只要听到沈阳城内猪叫枪响,准是有部队首长结婚了。

父亲也要杀猪,也要放枪。父亲在杀猪放枪前还有些工作要做,他一面派人收拾新房,一面给上级打报告。要等到上级批准了报告才能杀猪放枪。

报告打上去没有多久,军里的组织部门例行公事地来了个干部。他笑着冲父亲说:老石没结过婚吧?

父亲就翻着眼皮道:俺倒是想结,跟谁呀。

众人就笑,组织干部也笑。笑过了就从怀里掏出父亲的报告说:老石呀,这是报告,军长亲自批的,到时候别忘了请军长来喝你的喜酒。

父亲一把夺过报告嘿嘿笑着说:来吧,到时候都来喝俺老石的喜酒。

父亲回过头就冲警卫员小伍子喊:小崽子,买猪去,挑最大的买,老子明天就要杀猪放枪。

小伍子应声而去。

父亲一摇三晃喝醉了酒似的向自己的新房走去,他要亲自看一眼自己的新房收拾得咋样了。

出营门买猪的小伍子,没有买回猪就风风火火地跑回来了,他跑得兴奋异常气喘吁吁一头撞到父亲面前结结巴巴地道:师——师长,你妈来了!

父亲怒斥小伍子:胡说八道!

小伍子说:真的,在门口呐,是个小脚老太太。

父亲拍了一下头,脸白了一些,在小伍子的引领下风风火火地向门口走去。

还没有到门口,便见一个小脚女人背着一个碎花包袱一扭一扭地迎过来,她的身边还跟一个挺高的小伙子。

父亲一见到这个女人,脚步立马就停住了,女人眯了眼手搭凉棚,一迭声地喊道:小石头,小石头,俺娘俩可找到你了,二十年了,让俺娘俩找得好苦哇。

父亲面色如土地站在原地,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桔梗会找到沈阳城。

来到父亲面前的女人叫桔梗,桔梗一见到父亲眼泪就哗哗地流了下来,她颠着一双小脚,摇摇欲倒地向父亲奔来,女人没忘了叫身后的小伙子,她叫道:权,权,这就是你爹。

小伙子放来到了父亲面前,桔梗又道:还不跪下叫爹。

权就“嗵”的一声跪下了,清清脆脆地叫了一声:爹,俺的亲爹!

父亲怔了半晌,一拍脑袋:咦,这是咋回事。

桔梗就哽着声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拍手打掌地道:小石头哇,你让俺娘俩想死了,俺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呐。

很多干部战士围了过来,他们不明白眼前发生了什么。父亲也不明白,他一屁股蹲在地上如梦如幻地冲眼前的女人叫道:你真是桔梗啊。

可不咋地,俺不是桔梗是谁!女人说。

咦——父亲狠拍了一下自己的头,糊涂了。

父亲和桔梗的一切,在父亲的记忆里,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残留的那一点记忆遥远而又朦胧。

父亲和爷爷奶奶是关内闹蝗虫那一年离开家乡逃到关外的。那时父亲还小,在他的记忆中那年的饥荒已经模糊不清了。他只记得到处都是饿死的人,爷爷挑了一副担子,前面的筐里坐着父亲,后面的筐里装着全部的家当,奶奶的脚小走不快,就扯着爷爷的担子气喘吁吁地跟在爷爷的身后。他们不知走了多久,不知走了多远,最后他们落脚在靠山屯。

父亲十三岁那一年,桔梗走进了他的生活,关内又一次遭灾,这次不是蝗虫,而是发了一场罕见的大水,水深火热的关内灾民,如蝇如蚁地逃往关外。那一年,桔梗随父亲逃到了靠山屯。一到靠山屯桔梗的父亲就不行了,他一边吐血一边喘息着,他背靠一棵柳树,面如死灰地冲路过他面前的每一个靠山屯人哀求:老乡哇,救救俺闺女吧。他知道自己快不行了,善良的父亲此时只想到了自己的亲生骨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