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黄昏（第33/38页）

待我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北医三院的病床上了。一位年纪挺大的女医生和颜悦色地对我说：你和你的孩子都很好，你可以放心！女医生说完闪开身子的时候，我看见萧伯伯拄一根拐杖依旧一脸冷意地站在病床不远处。

那天回到萧伯伯家已是晚饭时分了。我满怀歉意和感激地说：伯伯，谢谢你！本该是我来陪护你的，结果让你陪护了我。萧伯伯冷声回道：你知道你今天干了什么？说严重点儿就叫预谋杀人，你懂吗？如果不是考虑到此事有前因，如果你拿的是真的毒鼠强去找吕一伟，我是完全可以把你送进公安局的，你明白吗？仅仅因为对方背叛了你的感情，你就要把人家杀掉，你还懂不懂法了？再说了，带着自己的孩子与一个不爱你的人同归于尽，值当吗？

尽管萧伯伯这些话全是呵斥和训斥，可我听了以后，心里却觉得异常温暖，眼泪止不住地涌了出来。这是我在知道吕一伟背叛之后第二次流泪。第一次流泪之后，因为我的心里全是恨意，很快就把剩余的眼泪烧干了，这会儿，我才因为后怕和委屈而泪流不止。

萧伯伯这时在我面前坐下说：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在处理你俩的感情问题上我没有话说，我对处理这类事情也很外行；但作为一个退休法官，我现在对处理你与他之间的经济问题提一条建议：去法院起诉他，索要回你当初给他的学费。我知道这几年你省穿省用，把不少钱都给了他，你有索回的权利……

当天晚上，我几乎又过了一个不眠之夜。就在这个夜里，我做出了两个决定：第一，活下去，把孩子生下来，再不要给孩子带来惊吓了；第二，此生与吕一伟断绝一切联系，让他去飞黄腾达过好日子，过去给他的钱算是喂狗了。

喂狗了！娘曾经给我说过：人应该可怜狗，人不能看着狗饿死……

我在痛苦里又整整挣扎了一个月，才算勉强挣出身子，能够面对这一巨大的变故了。在这一个来月里，我不断地想起伏牛山里元阳村中那些老人们说过的话：要想好的事情，想快乐的事情……

我虽然失去了很多，但我有了个孩子！这是多么好的事情，我不应该总是去伤心痛苦！

这之后，日子又恢复了正常，我像过去一样陪护着萧伯伯。每天给他量血压、测心率、测血糖，过些天带他去医院给他化验一次血脂，按时给他服用治疗高血压、糖尿病和疏通血管的药，督促他使用治疗痔疮的药栓，陪他去公园散步，给他做他喜欢吃的饭菜。

我过去做好陪护工作，原因有两个：一个是因为这是陪护员的职责，我当初在学护理专业时，尽职尽责全心为护理对象服务的信条，已经被老师用语言的注射器注进了我和我的同学们的心里；另一个是因为我当初对馨馨姐有过承诺，我也喜欢和同情在我困难时给我工作机会的她。我现在做好陪护工作，原因又增加了两个：其一，是萧伯伯救了我、吕一伟和我肚里孩子的命，避免了我去犯杀人之罪；其二，是因为我此时也不敢再生离开萧家去找别的工作的心。我的身子已越来越重，凸起的肚子外衣已渐渐无法掩饰，没有谁愿意在这个时刻来招聘我这样的人做事，我不能不把萧家看作我相对长久的栖身之所。

这件事过去之后，萧伯伯的身上也发生了一些变化。他过去不喜欢多说话，即使说话，也是说关于他自己身体健康和延寿、长寿方面的事。尤其对我说话时，多是指令的口气。可如今，他常会叮嘱我：别提重东西！小心你的肚子！不断提醒我：家里有苹果，你可以吃一个，对你的孩子好！经常要求我：少看手机，那东西可能有辐射……他有点在朝婆婆妈妈的方向转变，这让我有点儿意外。当然，他这种少有的对我的关心，使我心里很感温暖。

随着时日的延长，我的肚子越来越大，这样，我做起照护萧伯伯的事来，就有些迟缓和吃力了。比如，去超市买菜所需的时间会增加，做饭的时间会延长，整理房间卫生会很慢，陪他去医院化验的时间会忘记。要照过去他的脾气，他是会发火的，但是现在没有，他的忍耐力好像增加了，脾气爆发的爆点分明是提高了。有一天，我饭后突然恶心，把吃的东西全吐了出来，在我半躺在床上歇息的时候，他竟然去厨房为我做了一碗西红柿鸡蛋汤端了过来。这可是一件破天荒的事。自从我来到他家，这还是他第一次给我做饭。当初馨馨姐交代过我，说她爸爸很少进厨房，根本不会做饭，一旦家里没人做饭他只会去下馆子。没想到我还能喝到他做的西红柿鸡蛋汤！那天，尽管他在汤里放的盐很多，但我还是咬着牙把汤全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