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黄昏(第27/38页)

接下来就剩说服萧伯伯进院了。大概是由碧泉养老院回来的第三天上午吧,我装作很遗憾地对萧伯伯说:南阳的老干部,子女们嫌碧泉养老院太贵,已决定不让他来北京养老了,这样,我申请的那间房子就还要退掉,当时交的那1000元定金也不能要回了,真糟糕!萧伯伯叹口气道:人家不愿来你也不能强迫人家来,押金退不掉只能吃个哑巴亏了,以后帮人要帮那些出言能践诺的人。我紧跟着试探地问:萧伯伯你考虑过去碧泉养老院养老吗?你若想去,那押金不就有用处了么?他一听我这话,眉毛顿时竖起来了,很生气地反问:你怎么能这样问我?我难道混到了要去养老院养老的地步了?去养老院的人多是没有子女或子女不孝的老人们的归宿,我有孝顺的女儿、女婿,而且在美国挣大钱,我住在家里难道会没人照应吗?告诉你,我女儿完全有能力为我请两个陪护员来照顾我,住哪个养老院能有我住在家里舒服?你是不是不想在这儿干了?不想在这儿干了你就走,我立马打电话让馨馨再给我雇新的陪护员!

我被他说得心里很疼,疼得半晌都没办法出声。

他竟然一点儿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我当时真想对他说:萧伯伯,你不要那么自傲了!你的处境并不比别的老人好。可我知道他经不起真相的打击,我不能毁了他的自信,毁了他的健康。

既然他对养老院是这种看法,而且态度是如此决绝,那说服他进养老院看来是不可能了。剩下的问题就是一个:我怎么办?是继续留在萧家把陪护做下去,还是辞职离开?做下去,将负担一份沉重的责任;辞职,有哪位陪护员愿接这样一个从此再不可能有涨薪机会的活儿?在无人接手的情况下,我若不顾一切地撂下这副担子,内心里又觉得对不起馨馨姐临走前的信任和托付。

我陷入两难之境里:不走心不甘,走了又心愧。

我决定先试试能不能找一个自愿替代我担任萧伯伯陪护员的人。

我在网上匿名发了一条招聘信息,讲明是为一个已逾77岁的老人当陪护,月薪7000元。这份月薪眼下应该是不低的,招聘信息发出之后,先后有七八个人来电话打听情况。他们都对这份月薪满意,但一听说老人已无亲人却又不能让其知道女儿已走、此后没有涨薪的可能时,就都又不愿意干了。

我脱不了手了。

脱不了手我就只能继续干着,我不能绝情地贸然走开,不能对不起可怜的馨馨姐!

也是在这个当口儿,萧伯伯的身体出了一次意外。这次意外出在元旦的前一天。

几天前,萧伯伯原来工作的法院寄来一份烫金的请柬,邀请萧伯伯在元旦到来的前一天,去院里参加一个迎新年茶话会,其间,还有慰问演出。萧伯伯看了请柬很高兴,说:现在的领导还算懂事,还能记得我们这些老家伙。我问他参不参加,他道:当然参加,我要借机见见老朋友!

那天早上,我早早做了早饭,伺候他吃完,然后打车送他。我问他要不要我陪他进去,他说不要,他说:你就去附近的商店转转玩玩,我开完会打手机给你。我点点头,看着他走进院门,然后就去附近的一家商场闲逛了。

我对逛商店一直有很高的兴致,倒不是想买什么,我衣兜里的钱也不允许我买多少东西,我就是想看,想看看这样高档的商场里究竟有多少东西出售,想看看那些动辄几千块的高价衣服穿在身上究竟有多美观,想看看进口手袋提到手上是什么滋味,想看看化妆品都有哪些包装样式,想看看皮鞋穿到脚上是一个什么感觉。因为这个上午没有别的任何事情,是真正的空闲时间,所以我就在商场里一个柜台一个柜台地看,然后把自己看好的衣服一件一件地拿过来试穿,直试得心花怒放。尽管其中的任何一件我都买不起,但我还是快乐无比。时间就在我的快乐中飞快过去,已经12点了,萧伯伯是不是在他们老单位吃午饭了?怎么到现在还不来电话?可请柬上注明没有午餐的呀。我赶忙拨打萧伯伯的手机,可手机一直没人接,我心里开始发慌:别不是出了啥事情?我急急地向着萧伯伯的老单位跑去,到传达室一问,说迎新年的会早就结束了,而且萧伯伯会没参加完就走了。我又马上往家赶,到家开门一看,萧伯伯正一脸暴怒地在客厅里来回走着。我以为老人是生我的气,忙赔着小心辩解:你没给我打电话呀!萧伯伯忽然口出骂语:这帮混蛋!我一听这个,方知道他不是对我生气,就轻了声问:出什么事了?

竟然把我的座位安排在一个处长之后,我享受正处级待遇时,那小子还是个科员哩!就因为他在办公室待过,给院长们伺候舒服了,便把他看成一个人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