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第2/3页)

母亲的嘴动了动,什么也没说,眼睛却一直不离开李养颐。

李养顺一字一字慢慢用汉语说:“妈,我是太郎,五十栏前您寄养在芳井囤的太郞。您还记得我吗?”

母亲用日语慢慢说道:“依豆一太郎……我记得……”

“妈!”李养顺的眼泪刷地一下流下来,将脸紧紧贴在母亲胸前。回来这么长时间了,母亲到今天才认出他,这个被称为袓围的陌生国度,到今天才认出了他。

母亲也掉了眼泊,一颗硕大的泪珠由眼角淌下,重重滴在枕头上。

“妈,往后您跟着我,我让您享福。”李养顺见母亲不说话,以为是她难过。

小春站在李养顺身后说爸,奶奶怕是不好。”

李养顺一吞,母亲脸上的皱纹渐渐平缓,呼吸也越来越弱,不禁大吃一惊。

梦莲说:“胜利快往医院打电话!小春快叫你叔叔去!”李养顺抱住母亲不住地摇晃,想让母亲再度开口说话。

―丝笑意停留在母亲的嘴角。

次郎闻讯过来了,他一边在门口脱鞋一边大声喊妈,又怕在榻榻米上跑震动了母亲,他索性爬着进来,扑到母亲身上“妈,妈”地叫,一声比一声高。见母亲的目光已经散淡,他抬起头惊慌地说哥!哥!”

“我在这里。”李养顺说。

听到哥哥沉稳的语气,次郎仿佛有了依靠和主心骨,他哭着说妈,不行了……”

“已经叫大夫了。”李养顺看着惊慌失措的次郎,深切地体会到了弟弟对他的依赖和作为上野家长子的责任。

“哥,怎么办哪?咱们怎么办哪?”次郎说,“妈不行了啊!”

李养顺说大夫已经在路上了。”

十分钟后,大夫来了,他检查了平静躺着的老人说已经升天了。”

梦莲说拜托您再仔细看看。”

人夫说病人呼吸、脉搏都已经没有了,瞳孔也已经扩散。”贞子带着哭腔向大夫伏下身说请您务必再想想办法。”人夫说秀夫人死得很平静,没有任何痛苦,这点家属应该感到欣慰,夫人应该着手为新佛料理后事了。”

“料理后事……”贞子茫然地看着躺在褥子上的婆婆,不知该怎么办好。她的父母都健在,这样的事还是头一次遇到。次郎更没有经验,袓母去世时一切都有母亲挑着,不用他操任何心,可现在,要巾他来办理母亲的丧事了,第一步该干什么呢……

梦莲比较冷静,在中旧,她经历过三位老人的死亡,该怎么做她心里有底,她说:“当前要紧的是将母亲收拾停当,在家办起灵堂,然后通知亲友,再给殡仪馆打电话。”

一切按照梦莲的安排办理。

梦莲首先将母亲的发式照往常样式梳好,又让小春和理惠端来热水,拧出几条热毛巾,和贞子一起为母亲擦拭身体。

贞子想哭,梦莲说:“他姐婢你先忍着,按中国的规矩,眼泪不能掉在死者的身上,那样可不吉利啊。”

贞子就忍着。

贞子拿来事先为母亲淮备好的和服。梦莲拿来中国婆婆做的小棉袄,两人商量的结果是都穿,棉袄穿在里头,和服套在外头。

高领的中式棉袄套在无领的和服里面,使停在灵床上的婆婆别有了一番风度。梦莲想起两个国籍不同的女人在芳井囤玉米地里的厮打与契约,想到眼前的和不在眼前的,想到做棉祅的和穿棉袄的两个妇人的命运,她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坐在母亲旁边哭起来,到日本以后积压在胸内的郁闷、委屈、愁苦,都在这哭声中一泻而出男人们在外间一言不发。

早晨,李养顺打电话要的白菊花送到了,上百朵菊花将母亲围在其中,使气氛一下肃穆起来了。

午饭是叫的饭铺的荞麦汤面,简便又热乎,然后,梦莲安排理惠负责灵前的香花火烛,小春负责里外联络,胜利负责接待寺里来做法事的和尚,叔叔胜治负贵殖仪馆事宜,至于李养顺和次郎,只需在母亲跟前守灵就是了。一件很大、很繁杂的事情让梦莲处理,立时变得简单又明了,连李养顺也不得不佩服荽子的组织能力。

次郎夫妇心里腾起了一种骨肉间的依恋亲情,他们没想到,兄弟间的这种感情维系竞是由于死去的母亲将他扪紧紧连接在一起是死者在冥冥中的一种力量,抑或是心理的感应,很难说

得淸。

按日本的惯例出殡要穿丧服,男人为黑西服,黑领带;女人为黑衣黑裙。李养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置办全家的丧服极不现实,大家都有些为难。

梦莲说:“按中同的俗戴孝吧。”

胜治叔叔说:“这很好,秀子姐有灵,一定高兴你们这样做。”邻居们赶来了,各家都送了礼。

穿着洁白中国孝服的上野家长子一家人在丧礼上引起的震动出乎人们的意料。李养顺和梦莲依着中国的规矩,给每一个吊唁者都认真地磕头,陪着每一个出唁者掉眼泪。来自礼仪大国的传统风范使日本人感动,李养顺和次郎强烈的黑内对比给参加葬礼的人们一种说不出的感受,是负疚,是痛楚,是回味,是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