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第2/3页)

留厂梦莲很伤心地站在院子里。梦莲实在想不通,这个小丫头为什么看不起自己,看不起由中国来的他们这一家人。他们做错什么了吗?没有,他们得罪了她和她的家人了吗?也没有,一切的原因只是因为他们是日本人,凭这,他们在这儿存在的本身就是错误。她想,大概还是胜利、小春们做得对,对理惠这样的压根儿就不要给她什么好脸,不要把她当亲戚看才是正理。

婆婆每天下午都要睡两个小时午觉,梦莲看婆婆睡着了便一路小跑向最近的商店跑去,她算好了,来回用不了半个钟头,再加上购买,四十分钟怎么也回来了,那样婆婆也还不会醒。

梦莲的时间抓得很紧,不到三十分钟她就回来了,回来时见自家门口围了好几个人,叽叽喳喳在议论什么,她走过去一看,原来是婆婆光着脚站在门外喊“伊豆”。婆婆穿着睡衣,白头发在寒风里飘散着,模样很凄惨。梦莲一见,赶紧把自己的大衣脱了给婆婆披上,说:“您怎么出来了,刚才不是还睡得好好儿的吗?”

梦莲的中国话邻居们自然听不懂,他们用异样的眼光看着这个中国媳妇,不满与鄙视是显而易见的。一个老头拽住梦莲衣袖说了许多,梦莲只会惶恐地向大家鞠躬,只会用刚学的日语说:对不起。

一个老太太指着垃圾站恶狠狠地向梦莲数落什么,梦莲照旧鞠躬说对不起。

邻居们冷漠的、不友好的眼神带有明显的居高临下性质,仿佛他们都是种族高贵的上等人,而她和她的孩子们则是从野蛮之地来的生番,是不配和这些人同在这条胡同里生活的一样,这点最让梦莲不能理解。

梦莲拥着婆婆走进院落,背后的那些目光针一样刺着她的脊背。

她不敢回头。

把母亲用厚被盖了,又塞了两个热水袋,她抱怨说:“您不在家待着,大冷天跑到外头干什么啊!”

母亲说伊豆。”

梦莲说:“伊豆,伊豆,什么意思嘛?您要真能说明白了我去给您找!”

母亲还是伊豆、伊豆停地念叨。

理惠的影子在院里一闪,梦莲想,婆婆反常的举动莫非跟这个小丫头有关系?正思素间,一抬头,看见那把军刀不知什么时候又摆放在神龛前。

下班了,李养顺拖着因站了一天而变得沉重麻木的腿走出了地下室,登上了山手线环行电车。车里十分拥挤,再加上车顶桂着的花花绿绿的广告,更给人一种眼花缭乱的烦躁。李养顺疲倦地靠着门口的金属柱,懒懒地望着车窗外的景致,脑子里满是烧卖。

有入挤过来拍他的肩,他一看,是山本。他不想理他,山本则没心倒肺地邀请李养顺去喝酒。

李养顺说不。

山本说日本男人没有下了班直接回家的,山本说你急着回去十吗呢,抱着猫陪着老婆看电视吗?”

李养顺乐了。李养顺说我只有老婆,没有猫。”

山本说有老婆陪也是幸福,我现在是想陪也没人陪了。”

李养顺问为什么。

山本说他老婆死了。

李养顺问什么时候去世的。

山本说是上周二。

李养顺奇怪山本能将这样的事在班上瞒得滴水不漏,公私可谓分明,他想也就是山本吧,难道所有的日本人都这样?

中网人不会这样。中国人信奉的是人人为我,我为人人,角说死人这样的大事,就是谁的家属有病了,在一块工作的同事也得去看看。

日本人的信条是:不给别人添麻烦。

李养顺决定跟山本去喝酒,因为他忽然觉得山本很可怜,活得也很不容易,也并不如自己想得那么坏。

喝酒回来,次郎在院里将李养顺拉住,次郎说:“让生病的母亲光着脚站在大门口,上野家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既然母亲由你照料,你就应该切实负起责任来,把照顾母亲当作一件重要的事来做,不能让街坊邻居指责我们……”

李养顺迷迷糊糊地从次郎那严厉的表情,郑重的语气上感觉到不是什么好事。刚巧,胜利也在家里,李养顺就让儿子翻译,胜利不翻,反倒跟次郎用日语说了一大堆话,表情同样很严厉,语气同样很郑重。

次郎一气之下回自己屋去了。

李养顺问儿子跟次郎都说了些什么,胜利说:“我告诉他以后跟他哥哥说话得要客气、能这么没礼貌。”

胜利将最关键的部分没告诉父亲,他怕喝得醉醺醺的父亲找他妈妈的麻烦。

李养顺问:“日本话还有那么多规矩?”

胜利说:“那当然,以往他跟您说话都挺客气,偏偏今天不,您不懂日语自然听不出来,会日语的人一听就听出不对头来了。”李养顺说敢情还有这么大差别哪?”

胜利得意地说:“我这些日子的日语难道是白学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