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第2/2页)

车一寅次郎的故乡啊,难怪他牵肠挂肚。

来到寅次郞妹子开的小铺,本桌子没上漆,露着木的质地,桌子两边是两条大板凳。靠左手是一溜低矮的炕,上面有几张小炕桌,客人需脱了鞋跪坐在上面。

我挑了板凳,不习惯小矮桌,尽管那儿更有日本味儿。

远山在门口开票处买了葛饼、烧团子、黏米团子和蓬叶等几样小吃,红红绿緣一把小票,拿到桌前等着服务员来驭,这情景跟六七十年代中国小吃店一模一样,绝了。

葛饼是淀粉做成冻状,跟凉粉极相似,再撒上甜豆面,吃着挺没味儿。

墙上挂着条手巾,印着寅次郎的漫画像和他写给来吃饭的顾客的赠言。望着下款像小老鼠一样的签名,我想起了远山画的那些猫。我说:“你画的猫……挺怪。”

“怎么僅?”他停止了往嘴里填江米团子。

“八条脚儿。”

“难道没使你感到一种动态的绵延和循环吗?”

“没有。”我坦率地答。

他看了看我说:“嗯,你有这样的体会吗,没有头,没有尾,没有意外,没有起伏,平静单调,一只猫儿,在永恒的空间,无休止地迈步,祈減地重复着同一动作,走啊,走啊……”

“要走到哪儿去?”

“走到哪儿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种感觉,日常生活的片断常常会唤起我们的一种气氛,能让你产生心领神会的共鸣。气氛夹杂在片断之间的空白里,逐一的闪现,扩散,消逝。艺术家正是要捕捉这种气氛。”

我说,“如果让我来表现猫产生的气氛应该是一个硕大的捕兽夹子。”

远山说,“并不是谁都具备艺术感受力和艺术表现力的……”我说,“你崇拜的是毕加索,是法国抽象派画家马赛尔.迪尚?”

“毕加索是毕加索,我是我,我谁也不崇拜。”他有些不高兴。我指着墙上一幅美人儿吃河鱼的广告画问,“这幅画怎么样?”

他回过头去看了一眼画说,“技法是一流的,作者受过严格正规的训练,不是混饭吃的主儿。可惜的是在作这幅画的时候他想的只是让人们去吃河鱼,自己的思想、感情统统被封冻起来,因而创作的灵性也被剥得精精光,充当了一个可怜的、机械手的角色。”他说,这不是作者一个人的毛病,是整个社会的毛病,毎个人的个性都被物化之后,便只留下都市本身的感受性,就像“矢切渡口”的水泥牌子一样,与其说是充满人情味道的生活场所,不如说是一一个充满信息与符号的无机性空间。从家里到公同,到食堂又到家里,无休止的鞠躬应酬,日复一日复印机印书般的生活,连日记也无需去写。办公室里,是大量生产信息、设计规格、格调要求、电脑控制、计算机数据、交件日期。回到清水町,六铺席的房间里是“速食面”、“盖浇饭”和电视里千篇一律的广告,打不完的两伊战争,过不去的经济危机。生活的真实感越来越稀薄,越来越没意思。

从没见过远山讲这么多话,也从来听过这些奇奇怪怪的理论。似懂非懂地听,就像我翻译寅次郎的那些话。

他仍旧回头看那幅画,不错眼珠地看,那目光里究竟有什么呢?发觉我在窥探他,便不好意思地将目光由墙上收回,避开我的眼,一个人喑自微笑了。

由此,我把目光投向那画,仔细审视,竟发现画上的美人儿竟酷似阿南。

这决不是偶然的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