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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冈沉吟了半天说,吉网小姐先回去吧,我要和有关部门商量一下,定下来一准给小姐打电话。另外还有一点,在日本当看护,必须经过日本专门学校的进修,有日本政府批准的资格认证,这些文件小姐也要准备好啊。

金静梓哪里有什么日本政府的资格认证,她有呰茫然无措。刘丽说医生的话没错,在日本干什么都得有资格认证,没有教育资格的认证不能当教师,没有营养师的认证不能开饭馆,就是想当翻译,也得有专门地方的认可,不是想干就能干。

金静梓知道,这回出来找工作是彻底泡汤了。

从济民会的诊所一出来,刘丽就和她分手了,刘丽要赶到第一宾馆去洗盘子,说是今天有几家婚礼,洗盘子的工作量很大。金静梓只好一个人往回走,想起昭子姨妈说过的,她的杂货铺就在附近,就去找。找到姨妈那个两间面门的小铺时,天已近中午了。

小铺里的东西摆得满满当当,商品很多,也很杂。店铺里没有人,挂着半截门帘的内房里飘出米饭的香味。

金静梓站在铺子当间问,有人吗?

哈依!欢迎光临!姨妈应声而出,见到她,高兴得嘴也合不拢了,说金静梓能找到这个地方,真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金静梓看到,姨妈家外头是杂货铺,里头是两个大间,家具不多,却收拾得利落,没有吉网家那种堂皇的压抑,有的是亲切和随意。金静梓从一进房间就有种到家了的轻松。她告诉姨妈,自己还没有吃饭,姨妈说就在她这儿吃也挺好,不过比起吉冈家的饭来,差了点儿。金静梓说家常饭最好。

姨妈的午饭的确很简单,米饭、酱汤、烤鱼肉。

金静梓边吃饭边说了去大冈诊所的事,姨妈说这种诊所就是个保健站,不去也罢,又说,她所在的老年俱乐部倒是需要个护十,先一个为大伙服务的惠子回家生孩子去了,至少得一段时间才能回来,让金静梓不妨先过去帮帮忙。姨妈说,也没什么特殊治疗,就是督促太伙吃吃药,给老年人做做按摩。

金静梓说,不要资格认证吗?

姨妈说,跟主任说一说,临时先干着,作为一般志愿者,大概没什么问题。不过,可是没有报酬啊。

金静梓说她愿意干。姨妈说下午就跟倶乐部的人去说,让金静梓在家等电话。

下午,姨妈的电话很快就打过来了,说老年倶乐部的负责人同意她明天一早去面试。金静梓很高兴,尽管工作很简单,总算可以走出家门了!

晚饭桌上,她把这件事告诉了家里人。枝子羨慕地说,姑姑要出去工作了啊,真好!

继母像是没注意她的话,慢慢专心致志地剥着烤牡蛎,脸上毫无表情。信彦在和他的儿子商量航模飞机的话题,用眼睛扫了她一下,没接她的话茬。倒是父亲,喝着汤说,是阿昭的主意吧?

金静梓说是。父亲说,亏这个阿昭想得出,吉冈家的女儿,怎么能给人象去按摩胳膊腿。

金静梓说,中国的医院里专门有按摩科,这是治疗疾病的一个很重要手段。

父亲粗暴地说,别提你的中国,你是日本人,现在跟中国没一点儿关系了,别忘了,你的母亲是在中国被害死的!

金静梓说,是我的母亲自己拉响了手榴弹,谁害了她?是日本!这笔账应该记在日本的头上,跟中国没关系!

父亲陌生人一样地看着她,在父亲眼里,这个敢和他顶嘴的倔强女儿,分明是几十年前的妻子,那执拗的下巴,那紧抿着的嘴唇,无一不是妻子的再现,不同的是,眼前这双眼睛里,更增添了一种他的妻子所没有的自信。

继母出去了。

枝子和儿子也停止了吃饭,惊奇地看着他们。

信彦看看父亲,又看看妹妹,不好说什么。

父亲说,你没有资格在我面前谈论那场战争。

金静梓说,我是那场战争的直接受害者。

父亲说,我在那场战争中失去了妻子!

金静梓说,对您来说,没有战争,您也会失去她。

父亲说谁给了你这样和我讲话的权利?

金静梓说,是我的母亲。

父亲说,那个刚愎自用的女人,以后你不要再提起她!

金静梓说,请您不要再掩饰您内心的矛盾,院子里的石头塔,您书桌上的照片,说明您对母亲已经刻骨铭心……您太自以为是父亲说……我不允许你当什么按摩女郎!从明天起,我不许你离开这座房了!

父亲说着走到电话旁边,拨通了老年倶乐部电话,说吉冈静子明天不能去俱乐部参加面试。

父亲饭也没吃,出去了。信彦说,老头子这回是真的发火了,脸都气白了。

枝子说,在家里,还没有人敢这样和父亲说话的,静子是第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