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在东京的时候我访问过板桥区大浪町一名叫松村武的老人,

为了找到他,我费了很多周折,最后还是靠医疗保险的档案帮了忙,使我得以在大浪町这个偏僻小巷与他相见。

他参与过临州城报复性大屠杀。

日本人以几个军团合击涉县,扑空之后,恼怒难耐的日军第一混成旅团第二天即以恶虎扑羊之势直抵临州,使原本已陷敌手、气息奄奄的临州小城又一次遭受了惨绝人寰的浩劫和蹂躏。

临州城内火光冲天,尸横遍地。

松村说,他在临州是第一次杀人,所以印象特别深刻。日本军队在中国犯厂的罪行不可饶恕,无论有多么好听的理由,都掩盖不了那些血淋淋的事实。他把临州城的屠杀讲给他的小孙子和日本年轻人听,竟没人相信温文尔雅、礼貌周全的日本人会干出这种事情来。松村努力解释,说的确是事实,年轻人总认为他臆想成分太多,日本人,根本不可能……所以我见到松村时他如遇到知音,反复跟我说他厌恶战争,厌恶那些煽动日本人民走向生命绝谷的战争贩子。枚、村对五十多年前的事深深谢罪,他说,不管国家态度如何,他自己要有所表示。他让孙子把他由轮椅上艰难地抉下来,跪在榻榻米上,将一颗白发苍苍的头深深地伏下去,久久没有抬起来。那孙子,亦如他的袒父,跪着,却是一脸茫然。

我的录音机里记下了老人有关临州的回忆。

……到中国临州作战,我十八岁,刚刚高中毕业,是由横滨上船直到大连,然后补充到华北战场上去的,那天是傍晚进入临州城的,老百姓以为驻扎的日本人又回来了,并未介意,真正采取行动是第二天上午。即五月十四日人们快吃午饭的时侯,我们点了几处房子,放了枪,挨门挨户进行搜查,域里就开始乱了。……我跟木村、烟俊冲进一家大院,院子很大,很深,围垴也很高,里面的布局由于陌生而令人恐怖。我端着枪胡放,木村笑我,他是上士,级别比我高。……在西跨院的一间小屋里我们找到了十几个中国人,他们紧紧地挤在一起,女人的脸上都抹了灰。……男人中一个留小胡子、穿长袍的向我跪了下来,说了一些大概是求饶的话,内中还夹着一些曰语单词。他的小胡子上沾了萆棍儿,样子很滑稽,我正要笑,只听扑的一声,木村已将他的头砍下,黏稠的血激了我一身一脸,又热又腥。我擦着脸上的血,望着木村,不知该干什么。木村说快动手!说着又端着剌刀向一中年男子的胸膛刺去。那男的一声不吭倒在水缸边,一个老年妇女扑到男子身上,嚎啕大哭,看样那是她儿子。我想我得干点什么,不能老愣在这里,否则我会被木村送军纪处。我揪着老妇人的发髻使她的头仰起来,在那张与我母亲年龄相仿的脸上狠狠抽了一掌。她却一张嘴咬住了我,咬得非常用力,我体会到了臂上肉与肉在牙齿的切割下丑在分离的奇怪感觉。木村冲着那张弯曲、苍老的后背开了一枪,老妇人的牙齿渐渐变得无力,最后歪倒在她儿子的身上。木村让我在她的尸体上再刺一刀,以解方才之恨,我的刀扎下去时很犹豫,扎在她的肋骨上,刀尖被顶偏,将那沾血的衣服划了长长一道口子。为此,木村当着那些中国人的面狠狠地抽了我十几个耳光,我觉着很丟人……一个小男孩,抱着他母亲的腿,目不转睛地看着我,那双明亮的眼毫不掩饰他内心的仇恨。我想,我也必须洗掉方才木村上士在这孩子心中給我带来的耻辱,于是我用刀向孩子那一双眼挑过去,孩子倒下了,他的母亲仍旧站着,脸上满是绝望。……木村让烟俊从外面的井里汲来水,向孩子的母亲和站在她身后的另一女人泼去,烟灰霎时退去,女人们显出了惊人的美丽。木村指着后面背后垂着一条粗辫子的女人说那是中国处女的标志,话没说完,烟俊就扑了过去,剥光了她身上的衣服。木村制止了烟俊正要干的事情,将屋里的人全部赶到院中。裸体的处女夹在人群中,那个死了孩子的年轻妇人用胳膊护住她,她们长得很相像。两个女人被拉出人群,另一个的衣服也被迫脱光,木村让我把剩下的人处理了,他对烟俊说,那个年纪大的是你的了,说罢烟俊还没动手,他已将那个梳辫子的推倒在砖地上……我转过身来对付这手无寸铁的一群中国人。我不知该怎样处决他们,我不想动刀动枪,但我也不能让他们活下去,这是命令。西墙下有一口并,我把他们押到丼边,让他们一个接一个跳下去。第一个跳下去的是个十几岁的青年,在他走向并台的时候突然来了个九十度转弯,以飞快的速度奔向我,企图卡我的脖子。幸亏我有防备,我用刀砍断了他伸过来的手,那只手划着弧线飞起,砸在姿势丑陋的木村身上,木村回身打了一枪,青年人的脑袋马上崩裂,红的白的,放射开来……在我的威逼下最后一个人跳了下去。我惊奇地发现,所有跳下去的人都闭着眼睛,没有人啼哭,没有人求饶……井边再没有中国人站立,我探出身子向井里望,里面黑洞洞的,有哗哗的水声,一股无名的恐惧向我袭来,我向水里猛开了一阵枪,水中终于平静,水面已变得鲜红……木村他们也已完事,两人的身上都沾满了女人的血。一个女人已经咽气,她的阴道里插着畑俟的刺刀。另一个也已无形,她的两个乳房被割下,挑在木村的枪尖上。那女人还在蠕动被我照着胸膛打了一枪……我杀了十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