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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雨和修子在那个小旅馆里整整盘桓了两天,两天的时间,她们有机会做了充分的交流,直到修子的丈夫派人用直升机来接她,小雨才知道这位观念完全西化了的女性和报纸、杂志没有任何关系,这是一个有着财团背景的职业政治家,一个能吃苦,肯于调查研究,尊重事实的女性。

前天,小雨接到了修子的电话,修子请小雨帮忙,为一个叫做张高氏的中国老太太做翻译。修子对小雨的要求很苛刻,要小雨一刻不离地跟着张高氏,因为那个老太太是来自闭塞贫困的中国乡村,不但没出过国,连城也没进过,身体状况极差。修子说她让张高氏来,是冒了很大风险的,各方面的安排都要很严密。

小雨说张高氏只是个姓氏,不是人名。修子说这个老太太姓张,叫高氏,护照上就是这么写着的。

小雨想象不来一个农村老太太在垂暮之年,带着一身病,跑到外国来干什么。修子说张高氐是来告状。小雨问告谁,修子说告日本政府,张高氏是慰安妇。

来者的身份出乎小雨的预料,小雨不想替修子做翻译了,也就是说不想帮这个忙了,小雨说她没有接触这件事情的思想准备……

修子说小雨的话使她听到了发自中国传统男性世界的声音,她为小雨感到失望。她说,韩国的妇女团体已经联合发出声明,要彻底揭露“二战”时期日本法西斯在韩国强征慰安妇的滔天罪行,一个叫金顺爱的老太太,已经带着一帮老姐妹找上门来了,要求日本政府承认战争罪行,给予每人两千万日元的赔偿。中国同样是受害国,日军对中国妇女的残害较其他国家有过之无不及,五十多年过去,残留下来的默默在生存线上挣扎的慰安妇已为数不多,到现在愿意抛头露面,站出来向日本讨回公道的人简直难得极了,张高氏是她做了很多工作动员来的,这是中国大陆方面的代表,下一步,她还要找台湾的,菲律宾的,俄国的,荷兰的……修子让小雨不要太紧张,说跟张高氏同机来的还有张高氏的儿子张大用,生活料理方面还有她的儿子照顾,不会费什么事的。

修子说张大用是张高氐丈夫前妻的儿子,造纸厂的干部,修子跟张高氐的联系,都是通过张大用来进行的,张大用与修子的配合很默契,也很积极,这次陪他母亲来日本,决心为他受尽磨难的母亲和日本政府打场官司。

张高氏今天上午十一点到达日本,小雨和修子要赶到成田机场接机,否则举目无亲、言语不通的张老太太下了飞机将是一团糟糕。

因为雾的缘故,两人一路上再没有话语,彼此的心境好像都有些沉重。到达机场已经近十二点钟,北京的飞机还没有到达,据说那边的天气也不好。修子松了一口气,脸色有些活泛,建议去喝咖啡,小雨拒绝了,说哪儿也不想去,就想在出口的椅子上安安静静地坐会儿,万一张老太太突然来了呢。

修子说,张高氏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她有性格缺陷,思维有点有点乱小雨说她料到是这样。

下午两点,张高氏由机场工作人员搀着走了出来,她的儿子,胖徵缴的张大用推着行李车跟在后面。

一个没有任何特色的中国老太太,个头不高,头发干涩,表情木然,行动迟缓,那件崭新的的确良大襟褂子,一看便知是临出国门才套上身的,宽大而硬棒,配上老太太那张狭窄的小脸,显得很滑稽。相比较张老太太的儿子比张老太太要突出,一身宽大的灰西服,扣子齐齐整整地扣着,猩红的领带是那一片人中的亮色,一双眼很灵活,人还没有走出来,眼睛已经朝接机的人群扫射了。小雨料定,这样的人物西服袖子上一定还得钉着商标,一看,果然。

修子拉着小雨迎了上去,很快她们发现有一批记者模样的人也呼啦啦冲了过去,抢在了她们的前头,这些人准确地将张高氏严严地围住,将她和她那钉着商标的儿子隔开。亮光嚓嚓一阵猛闪,摄像机在不停地转,这些人是什么时候来的,从哪里得到的消息,连修子也说不清楚,也就是说在她们等待张高氏的同时,这些人也在等待,在她们的四周不动声色地悄悄迂回,伺机出动,跟打伏击战似的。

张太用没想到会是这样种局面,被挤出来的他显出了慌乱,先用英国话喊“NO!NO!”又用醋熘普通话说“请让一让”,最后换了老家语调“恁想干啥!”没人理他。

被袭击的张高氐显出了处变不惊的镇定,她站在众人面前,冷冷地看着黑糊糊逼过来的镜头,看宥一张张充满职业的冷漠的脸,没有任何恐惧和退缩。修子和小雨被挤到张大用前面,同样不能靠近,张高氐完全成了人众中的孤岛,修子紧张地拨拉着众人,企图挤进去,但是做不到。张大用看到修子和小雨来接,大松了一口气,也不像刚才那般焦躁了,对小雨说,你是雇来的翻译吧?小雨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