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存档-3 女人穆天宁(第4/11页)

这家伙。

“确实这么有趣?”黑衣女子怎么还没走。

“是有趣。”这个问题我愿意忠实的回答,对于一本确实有趣的书,无论面对的是什么人,我也应当对书负责,说出这本书确实有趣的事实。

“你知道弄这一本书有多麻烦?遇见你这种只看不买的人,努力就白白浪费了。”

“没有明白你的意思。”我把手指放在书页之间,防止一会读的时候忘记从哪继续。

“我的意思是把这一本书做出来,辛苦不是一般的,又要组稿,又要审查,还得设计封面,确定纸张,再到发行,宣传,就算上市之后,一旦被查出有反动的因素,书被下架不说,编辑的执照也要跟着被吊销。结果落到你这样人的手里,把自己的吐沫抹在每一页上,又放回书架,拍拍屁股走了。”

“确实辛苦。可是这些辛苦的目的是把书变成钱还是让读书的人获得乐趣呢?或者说,做一本书到底是为了有人买还是有人看?”

“当然是要人买,如果没人买,编辑就会饿死,作者就会饿死,行业就会饿死,到时候谁再写书做书给人坐在书店里看?所以根本问题是花钱买书。”

好吧,第一这书确实不错,除了这一篇,其他几篇还没读过,买回家也不算亏本,第二以我的收入其实大可以多买些书放在家里,只是书店离家太近了一点,我又不是那种买书不读摆在家里充门面的人,家里只有十几本常读的枕边书,其他时候想读书就走几百米的路,养成了习惯。第三,目前看来,若是不掏钱买下这本书,今天想要不冒犯对方而脱身实在很难。

“你说得对。我这就买。”说完我站起身,腿脚有点麻木,一边活动脚踝一边把手伸进怀里。没有带钱包。也许钱包落在了父亲的病房里,那天是第一个月住院结款的日子。

“我明天来买,今天没有带钱。”

“这当然是你自己的事,不用跟我汇报。”

不要辩解了,不要管她相不相信。明天来买就好。我对她点点头,走了。

来到病房,遇见每天给父亲换点滴的护士,一位三十四五岁,样子相当男性化,手脚麻利的女护士。“你的钱包落在款台上,我帮你拿到护士站了。”“谢谢你。”取回钱包,我坐在父亲病床对面的沙发上。那几天母亲犯了高血压,下午需要回家休息,所以我通常早早就到了病房。沙发打开来可以变成一张单人床,我晚上就睡在上面。病房条件很好,当时已经是深冬时节,附近的小马路上还有积雪,夜晚的时候无论穿得多么厚实,站在室外太久也会渐渐手脚麻木。病房里却好像夏天,进来不久就需要把衣服一件一件脱掉。父亲身上插着监测仪器,躺在床上均匀的呼吸,房间里既没有花也没有水果,几乎没有前来探病的人。事实上,如果我不进来,房间里几乎只剩下白色,白色的窗帘,白色的床单,白色的头发。父亲什么时候头发全白了呢?应该没有一个具体的时间,一点点白到最后一根,只是我没有注意。我站起来看了看点滴的进度,按照过去几天的经验,五六个小时之后才需要更换。心电图十分平稳。掀开棉被的一角,没有排便。然后我躺回沙发上,此人变得如此安静真有点不可思议,若在平时,他看我躺在自己的衣物上,一定会踢我一脚,骂我一顿,说不定由此生出母亲应该对我变成这样负责的念头,再痛骂母亲一顿。我起身把衣服叠好,打开沙发,放在已经变为床的沙发的一角。再次躺下之后,我想,就算你突然醒过来,也没有理由找我的麻烦了吧,然后便睡着了。在睡梦里,我见到了姑姑,准确的说,是很老很老的那个姑姑,可能有一百岁。她颤颤巍巍地向我走过来,把钱塞进我的手里,说:给你念书,不要告诉别人。我说,姑姑,我已经不需要再念书了。她还是说:给你念书,不要告诉别人。然后转身走进一个隧道里,我喊到:姑姑,你去哪?她回头和我说了一句什么,我听不见。我说:你说什么?她刚想再说给我听,突然被一阵风吸进了隧道里不见了。

第二天中午来到书店,黑衣女孩已经先我来到那两排书架之间坐好,看见我走过来,她抬头对我说:来买书了?

“是。”

“信用还可以。不再坐一会了?”

“不了,像你说的,买了书回家随便看,沾多少吐沫在上面也不会有人管我。”

“这本书不赖,你不想看看?”她挥了挥手里的一本红色小书。

“什么书?”

“《击壤歌》。”

“没听说过,名字我都不懂,恐怕看不下去。”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这就是击壤歌的意思,一首上古的歌谣,不过这本是台湾人写的。”她站起来把书递在我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