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珠(第5/7页)

陆卓就回过头来,嘻皮笑脸地说,那我该叫个什么藏名,才衬得上?

英珠想一想,很认真地说,敢在这险沟里走,得叫个“珀贵”。在藏话里是雄鹰的意思,是真正的男子汉。

陆卓就有些得意忘形,振臂一呼:“珀贵”,同时双腿一夹,身子弹了起来。

我就看见银鬃尾巴一颤,身体过电一样。突然头一甩,抬起前蹄,长嘶一声。慌乱中陆卓抓住了它的鬃毛。

贡布一个箭步上去,捉紧了银鬃的缰绳,由着它使劲地甩头,直到平静下来。

我和英珠都有些发呆。我清楚地看到,贡布右手的虎口上,被缰绳勒了道淤紫的血口子。贡布从地上抓起一捧雪,敷在伤口上,有些不自然地笑了,一边对陆卓说,年轻人,在这山崖上头,可不能跟马过不去。

以下的一程,就都有些小心翼翼。

大约又走了二十分钟,我们经过一个很大的草甸。英珠说,这是锅庄坪,是我们过节跳锅庄的地方。在这看四姑娘山,看得最清楚。可惜今天雾太大了。

到了另一个更大的草甸,太阳竟然当了头,身上的厚衣服已经穿不住了。瑞姐说得没有错,这里的天气,真是一天三变。听说这草甸叫朝山坪,每年农历五月初五,藏人们便要在这里举行朝山仪式,当然还要赛马庆祝。

我看这草甸,茫茫的一片黄绿,倒是颇有些草原的景象。看着银鬃步幅加快,小跑了几步。连后面的鱼肚也有些蠢蠢欲动。

陆卓有些不放心似的,朝这边看了看。贡布遥遥地挥下手,喊道,跑吧!

银鬃得了令,便飞奔出去。好像前面是憋屈得久了。的确是匹好马,步子轻松稳健,渐渐四蹄生风,连同马背上的陆卓都跟着飒爽起来。不一会儿跑得没了影。几分钟转回了头,英珠笑着喊,不要跑远了。陆卓一拉缰绳,回她一句:“草阔任马跃嘛。”

马跑够了,人也有些倦。

穿过整片橡树林,又走了两个小时,才到了“打尖包”。打尖是本地话,意思是吃便饭。见一个游客坐在石头上,捧着面包大嚼。我们便也入乡随俗,吃了点东西。这时候走来几个人,是昨天从花海子下来的登山队。攀谈一会儿,说本来打算登大峰,到底放弃了,有些路被雪封上了。天不好,再往前走,都没什么人了。

稍稍休息了一阵儿,已经到了下午。先前遇见的游客要跟登山队回日隆去,说屁股要给马背磨烂了。英珠笑一笑说,大海子总应该要看一看,否则白来一趟了。

我们上了马,这时候的阳光澄净。经过藏人的白塔,上面插着五色的经幡与哈达。英珠停下来,站在塔前默祷。一只鹰在不远处的天空静静地飞翔,盘旋。它的影子倒映下来,迅捷无声地掠过前面的山岗和草坡。陆卓仰起头,轻轻地说,“珀贵”。

当雪再次落下的时候,我们正走在青冈林泥泞的路上,几乎没有知觉。直到天色暗沉下来。贡布抬头望了望天,说,坏了。

我们起初以为不过是昨天天气状况的重演。但当半个小时后,雪在天空中开始打旋,被凛冽的风挟裹着打在我们脸上,我们开始理解了他说出那两个字的分量。

远处的山色已经完全看不见,好像被白色的鼓荡起的帷幕遮了个严实。这时候,马开始走得艰难,鱼肚缩着颈子,努力地与风的力量抗衡着。每走一步,腿脚似乎都陷落了一下。银鬃使劲甩着头,不再前行,即使贡布猛力地拉缰绳,也只是用前蹄在雪地踢蹬。雪很快就污了,露出了泥土漆黑的底色。

我们遭遇了山里的雪暴。

雪如此迅速地弥漫开来,铺天盖地,密得令人窒息。英珠使劲地做着手势,示意我们下马。我们刚想说点什么,被她制止。稍一张口,雪立即混着风灌进了喉咙。我们把重物都放在马背上,顶风而行。雪很快地堆积,已经没过了脚背。贡布在不远的前方对我们挥手,他身后是一块很大的山岩。我们明白他的意思,那里会是个暂时的避风港。

我们费了很大的力气,走到了岩石背后,却站住了。岩石背后,卧着两头野牦牛。一头身形庞大。另一只还很幼小,偎着它,半个身体都覆盖在了它厚重的皮毛下面。它们瑟缩着,被风吹得几乎睁不开眼睛。但是,当大的那只看到了我们,几乎条件反射一样,猛然站了起来,同时发出粗重的呼吸声。在它凌厉的注视下,我们后退了一步。它抖一抖身体,低沉地“哞”了一声,向我们逼近了一步。银鬃受惊一样,斜着身体在雪地里踉跄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