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珠(第3/7页)

瑞姐便又叹了口气说,英珠不是个糊涂人,她是忍不下心。她啥都没有,就这么两匹马娃子了。唉,就是个命,想当年,英珠是我们这最出色的姑娘。初中生,人又俊俏,在羌藏人里,算是拔尖的女秀才。毕业嫁给了县中的同学,两口子在成都做生意,那是见过大世面的。可惜了……

这时候听见陆卓在房间里喊,老板娘,电视怎么没信号啊。

瑞姐一边应他,一边匆匆又跟我说,小弟,你答应姐,可不要变了啊。

我点了点头。

第二天跟旅行团去双桥沟。好几个人在中途下了车,因为高原反应。或许是季节的原因,沟里一些所谓景点,平淡无奇,只剩下荒凉罢了。倒是没说处的地方,随处零落的藏人建造的“惹布补”塔,尚有些意味。

导游叫阿旺,年轻的藏族汉子。二十出头,说得一口好汉语,更到了口璨莲花的境界。不过经他诠释过的绝景,总有些牵强。比如那座布达拉山,据他说是修造布达拉宫的范本,看来看去,总也不像。其他方面,似乎也有些信口开河。他身上穿的那件改良过的短打藏袍,陆卓很欣赏,问他是哪里买的。他说是他阿妈亲手织造,没的卖。不过看我们是远道的朋友,愿意六百块忍痛出让给我们。后来我们到了镇上,这件藏袍就挂在一家工艺品铺头的门口。价钱只有他说的一半。

到了沟尾的红杉林冰川,阿旺向我们打听起次日的行程。我说我们去海子沟。阿旺说那旅行团可去不了,不过他和镇上的马队熟得很,可以载我们去。

我说不用了,我们已经租了马。他就问我是跟谁租的。我想一下告诉他,英珠。他停一停说,卓波拉(朋友),跟我们租。后天送你们一个上午的跑马。陆卓有些心动。我说,不用了,已经说好了的事。

阿旺就有些冷冷地笑,就那两个小驹子,到时候不知道是马驮人还是人驮马。

回程的时候,天上突然下了冰雹,打在身上簌簌作响。然后竟然飘起了雪。我们都有些兴奋,特别是陆卓,他在热带长大,这雪也就成了稀罕物。不过下了一会儿,气温也迅猛地降了下来。回到旅馆的时候,手脚都有些僵。

一进门,瑞姐赶紧送上两碗热腾腾的酥油茶。捧在手里,咕嘟咕嘟就喝下去。其实味道不甚习惯,有些发膻。但一股热流下了肚,周身也就很快暖和起来。瑞姐又切了大块的牦牛肉给我们吃,说,小伙子要多吃点儿,都是暖胃的东西。

她坐下来,在炉子前烤手,望望外头,好像自言自语,这日隆的天气是孩儿脸,一天变三变。早上还顶着太阳出去。

这时候,有人敲门,小心翼翼地。打开来,是英珠。

英珠冲我们点点头,将瑞姐拉到一边,轻轻地说了几句。瑞姐皱一皱眉头。她便拉一拉瑞姐的袖子,求助似的。

这可怎么好?瑞姐终于回过神来,嘴里说。英珠便将头低下去。

瑞姐再望向我们,是满脸堆着笑。她对我说,小弟,看样子这雪,明天还得下,恐怕是小不了了。

我和陆卓都停下筷子,等她说下去。

她似乎也有些为难,终于说出来,英珠的意思,你们能不能推迟一天去海子沟。天冷雪冻,英珠担心马岁口小,扛不住。

陆卓着急地打断她,那可不成。我们后天下午就要坐车去成都,回香港的机票都买好了。

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英珠一直沉默着,这时候突然说了话,声音很轻,但我们都听见了。她说,这个生意我不做了。

安静了几秒,陆卓的脸沉下来,声音也有些重:早知道就该答应那个阿旺。人家怎么说有个公司,多点信用。

瑞姐赶紧打起了哈哈,说,什么不做,生意生意,和和气气。

又转过头对英珠使眼色,轻声说,妹子,到底是个畜牲,将就一下,你以为拉到这两个客容易?

英珠张了张嘴唇,还要说什么,但终于没有说出来。转身走了。

瑞姐关上门。这时候屋里的空气热得有些发炙。水汽在玻璃上挂不住,凝成了细流,一道道地往下淌。瑞姐拿块抹布在玻璃上擦一擦。外头清晰了,看得见影影绰绰的雪,细密地飘下来了。

我一夜没睡。

第二天清早,瑞姐急急地敲我们的门,脸上有喜色,说雪住了。

雪果然是住了。外面粉白阔大的一片,阳光照在上头,有些晃眼。

瑞姐在厅里打酥油茶,香味洋溢出来,也是暖的。她拿个军用水壶,将酥油茶装了满满一壶。又拿麻纸包了手打饼、牦牛肉和一块羊腱子,裹了几层,塞到我们包里,说山上还是冷,用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