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故事(第6/22页)

“请坐吧!”

他的工作秘书是个姿色端正的职业妇女,给她倒杯茶来,就退出去了。那临走时一瞥的眼神,杜小棣能懂得什么叫做蔑视,谁让她是一个名声不佳的女人,而且还是一个在审查中的案犯的未婚妻呢?

然后,她就哭了。他虽然严肃,态度却还温和,话说得很重,口气倒也不那么剑拔弩张。不知怎么回事,他给她留下一种可靠感,信赖感,因为大部份男人,都是程度不同的色鬼,而那些怀有性侵犯意图的男人,眼睛里的欲焰,是无法遏制的,而作为像她这样的女人,恰恰又是最敏感的。也许她在这个人的目光中未曾发现不轨的企图,所以把盛莉明目张胆的教唆和自己也习惯了卖弄风情的手段,全部放弃了,杜小棣想起那张政工干事的寡妇面孔,她不明白,难道我和巩杰谈过恋爱,也是罪么?我怎么啦?我招谁惹谁啦?她打算告诉他,别瞎费力气了,她是巩杰的朋友,好朋友,上过床,睡过觉的朋友,但和他发生的那些事毫无关连,录相里有我不错,但我只是站在那儿傻听罢了。

朱之正端详着她。

她发现他的那双眼睛,不像有的男人,喜欢把目光停留在女人身上那些敏感的部位。她愤慨地说:“有些人对把我拖进这桩案子里来感兴趣,就由于是可以消遣我,如果换个人,他们连问都不会问的。”

“那是为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好多人干嘛那么恨我--”她不够伶牙利齿,表达不出以下这个意思:有的女人,她全部的幸与不幸,都是和她长得漂亮分不开的。

“你冷静一下,你先喝口水--”他很礼貌,也很威严。

因为她确实不知道巩杰到底背着她干了些什么?可别人认为,她要不知道详情,太阳从西边出来。谁能相信,马上就要成为,其实已经成为巩杰妻子的人,会不了解自己丈夫的蛛丝马迹?会提供不出一点点他的反动言行?哪怕一句?

政工干事问过:“你们两个,一天到晚,除了那个,还是那个?”

她反过来问那张寡妇面孔:“你说呢?一男一女在一起,要不那个,还能做什么?”

杜小棣一点也不是黑色幽默,她就是这样一个追求快乐的女孩子。所以巩杰只把她当作一个拿得出手的漂亮女孩。一道甜点,一块棒糖,一条围巾,一把名牌的网球拍,仅此而已。其实在心目中,却是把她看成是一个艺术品位、爱好、情趣都不高的,只懂得玩耍快乐,购物啊消费啊的女人。尤其是缺乏头脑,缺乏思想,使他失望,一谈到比较严肃些的话题,她就不是对手。他宁可和那位研究中国少数民族艺术的,对蜡染崇拜得五体投地的玛蒂,促膝长谈,不分昏夜,也不知有多少共同语言,说也说不完。

何况巩杰出事的那些日子,也是玛蒂从美国来中国的时候,她经常在太平洋上飞来飞去的。那时他陪着逛北京,在一起的机会较多,而杜小棣千真万确随一个野路子模特队到外地走穴,赚土老帽的钱了呢!

关于她和巩杰以及这个外国姑娘间的这些长长短短,她当然不会对朱之正讲。

不过,她觉得他好象能猜出什么似的,因为他指出:“按理,别人这样想也是正常,既然你们如此要好,非同一般的关系,你就多少能了解一点;否则,巩杰竟连什么都不想告诉你,那怎么谈得上亲密呢?”

--“这当然也是呆话,难道夫妻就不可以保留一块只有自己才能进入的天地嘛?”后来他们结合了,明白了,“男人和女人组合在一起的那种感情,不仅仅一种模式,可以允许有各式各样的。要统统是海枯石烂的话,那也怪可怕的。照书本去念的模范爱情,像蒸溜过的水,是没有什么味的。”

天天打架,不是好夫妻,一辈子没红过一次脸,难道能算是好夫妻么?

“要不要歇一会儿?”她问。

“你累了吗?”做丈夫的先关心她。

“淌过这条小河,再翻过那座矮山,就是古峪了。”

“林子里可真够清静的--”

“连人影也不见!”

“好象这世上就剩下咱们两个。”这是朱之正最理想的境界。

“那多好--”过一会,她竖起耳朵:“什么声音,笃笃笃?”

“这你就不知道了,啄木鸟,好几年也没听见过了,那时我们在三线--”

朱之正回想起在大学念书的时候,还有过一点名山大川的游兴,至少是在心灵上这样自由徜徉过的。那时年青,还幻想过和一个所爱的姑娘,一起到那渺无人烟的沙漠、荒山、处女地去“开辟鸿蒙”呢!后来进了科研机构,又结了婚,成了家,在三线一呆就是十几年,局限在秦岭太白那连绵大山之中,不仅想象力丧失殆尽,连梦也只飞不出眼前脚下的深山大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