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故事(第16/22页)

“不,不,”杜小棣突然像是螯了一下,大声地嚷叫起来。

“怎么啦?怎么啦?”曲大娘忙拉住激动不已的杜小棣。

“你--”她其实不是一个顶能厉害的女人,叫了两声,也就止住了,站在那里,眼眶里充盈着泪水,急切中找不到适当词句,只是问他:“干吗?干吗?”

“求求你,小棣,我没有别的意思,绝对不是寒碜你,更不是存心恶心你,你不会不记得那年在旋转餐厅,我怎么说过的?即或将来有一天,你要回到巩杰身边,我也不会跳楼的。”朱之正努力使语气轻松些,他确实不想伤害她,“躲,是个办法吗?既然巩杰出狱了,既然他忘不掉你,既然他不甘心失去你,我且不管你如今是铁定了心不变跟我过,还是回心转意随他去,反正,得正面回答这个问题,逃避一时可以,可在一个城市里,一个部门里,还是一个单位里,抬头不见低头见,接触是无法回避的,答复总得要有的。你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吗?”

她从来不曾嫌过朱之正,这几年,她听惯了他的话,她不能说他的这番话是没有道理的。不过,她心里不快活,不满意,就是恼火她成了两个男人交易中的一个筹码,招呼不打一个,也不问一声,她愿意还是不愿意,就把她推到牌桌上,谁赢归谁。“即使我再幼稚浅薄,我也是有我自己的独立人格嘛!……”她急得眼泪汪汪,就是因为她表达不出这样一个起码的概念。

那个圣诞节,那个旋转餐厅,她当然不会忘记。

就在那里,她有了一个她不否认的丈夫,正是在那样一个豪华的场合,她第一次被当作朱之正的夫人,介绍给他女儿和女婿所代表的那个银行里的洋人和中国方面的朋友,踏进了一个她从未涉足过的商务圈子。

开始,窗外是灰蓝的天和浮动的云,她仿佛是在幸福的天堂里飞飘着的,即或是那鳞次栉比的屋顶,车水马龙的人间烟火,掠过她的眼帘,那也是离她很远很远的。何况天色在渐渐地暗下去,枞树上红红绿绿的色灯渐渐地亮起来,这是她过的一个最地道的圣诞夜。以前,她和巩杰,和歌舞团的年轻人,也欢度圣诞来一点洋情调的,但那是很中国味道的了。她认识的外国人中,最熟的莫过于那个玛蒂了,而玛蒂除了面孔,皮肤和身材外,是一个比中国人还中国人的洋人。

所以她喜欢旋转餐厅里那种百分之百的欧洲风味的圣诞气氛,她也发现自己如鱼得水地能够适应这种生活,鸡尾酒啊,烧烤啊,火鸡和鹅啊,圣诞老人的礼物啊,以及圣诞夜的弥撒音乐啊……

他注意到她眉宇间的愁云,心里也很发虚,因为已审未判的巩杰只能在拘留所里,过这个节日了,这也许惟一使她感到美中不足的。刚刚分手,那痛苦不能马上忘掉的。而她也知道,他是做出这个决定的关键人物。

当然,别的人也许连眼皮也不眨一下的,他呢,也就是郭东林笑话成不了大器的知识分子气太浓。有什么办法,拉一拉,推一推,说来容易,拉,失去的是一个心爱的女人,推,良知上总要欠下些什么。正因为那年轻人如此凄惶的过节,他才可能和杜小棣在高耸的楼顶的火树银花中,被人羡慕他有一位多可爱的妻子。

圣诞夜的歌声,可以短暂的忘却,终究要被落到地面时的残酷现实所代替。

他说:“小棣,你不要忙着答应我,这些人,谁也不会把这些逢场作戏的事当真的,就算是圣诞夜的一个五彩缤纷的荒唐梦吧!你放心,虽然把你的朋友送交有关部门,也不是毫无缓转的余地,我一定努力把他的案件仍旧争取回到内部处理。听着,有一天,他没事了,你要回到他身边去,我决不会拦阻的。而且,你也不用考虑我,我不会从这楼顶跳下去,即使目前已经得到的你的这些温柔,我也相当地心满意足了。”

杜小棣心地其实很软,两处都割不下,可总得要舍一头的话,她也只好随遇而安了。

同样,到了古峪,到了曲大娘家,朱之正一切都安排了,她又有什么办法?

“你该问我一声,让他来!”

“我要是对你说了,你还会到曲大娘家来吗?”

她想想,也对。可即使非常非常对,她也不开心。

“怎么回事啊?”曲大娘问。

朱之正到底是男人,挑得起,放得下。“哦,送你电视机的那个年轻人,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也会赶来看你果园里的花的,再晚还真是看不上了!我出城的时候,已经给他留下话了!”

十四

回过头去看,大胡子要跟杜小棣一块到外地去走穴,狗屁事也不会发生。

这就是太忠诚于艺术的悲剧了,亚理斯多德的三一律,在上一个世纪,就被打破了,如今的观众愿意在舞台上看到的是女人的乳房和臀部。巩杰痴情地守着艺术的贞节,他不肯堕落,把他心爱的艺术零敲碎打当商品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