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第3/4页)

平大姐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她听喜子说了这话,“扑通”一声又跪下了,头在地上叩得嘭嘭响,说:“谢谢了,谢谢了,观音菩萨,现世观音菩萨!”

“平大姐,你起来吧。救孩子是我们两家的事。”孙离拉起平大姐,“孩子叫什么名字?”

平大姐脸上满是泪水,憋住了哭腔,说:“立凡,郭立凡。”

孙离一听奇了,两个孩子,一个叫孙亦赤,一个叫郭立凡,起名的思路都是一样的。赤就是朱,凡同平像孪生兄弟。

喜子强撑着坐起来,说:“平大姐,今天早上说的话,一定记住。不能让立凡知道,一定不能让孩子知道。”

孙离嘱咐先锋,说:“先锋兄弟,拜托你一定和同事们讲好,这事千万千万保密。”

先锋说:“我老同学情绪太激动了。感情归感情,科学归科学。我们建议还是先做检查。”

喜子说:“我们都听老同学的吧。”

孙离和喜子做了一大堆的身体检查,都是先锋一手张罗的。喜子请了病假,躺在家里等消息。孙离端茶倒水,不离左右。喜子睡着的时候,孙离坐在书房窗下喝茶。冬已经很深了,天气很冷。

孙离什么事情都做不了,只等着心头的石头掉下来。能想起来的旧事,都乱纷纷地钻到脑子里来。一中墙头的爬墙虎,一中河堤上的老柳树,河里的落日,西街人家阳台上的兰花,二十多年不见的小英,马波,美尼,河滩上找花盆,李樵大笑就蹲下身子起不来,同老虎打架,小说几次改成电视剧,喜子同小谢去欧洲,郊外压死情侣的泥石流,会喊李樵好的鹩哥,爬上爬下的孙行者,跪在地上哭的平大姐,立凡……

脑子里乱糟糟的事越塞越多,人就老了。

孙离突然想起,亦赤出生的时候,岳母让他去看隔壁的男孩。岳母说,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人,命运都是相同的。他不信,没有去看。妈妈也说过,孙离出生那年,阴历八月二十六生了两个人,都考大学出来了。一个是孙离,另外一个是他的同班同学。孙离是应届考上的,那个同学复读一年也考上了。亦赤和立凡,同一天出生,同一个命运,都离开了自己的亲生父母。难道真的有命运之说吗?

孙离闭上眼睛摇头,像要把脑袋摇空似的。又想自己怎么稀里糊涂就奔五十了呢?写了十几本书,别的一事无成。那些书又有什么意义呢?有人喜欢,有人攻击。有人把他当大作家,有人把他当三流小说家。

他弄不清自己到底要过怎样的生活,也弄不清自己到底是怎样的人。李樵时刻在他心里,他却从来没有到李樵心里去过。她是一团柔软的水母,看上去透亮的,美丽极了,可他怎么也进不到她心里去。李樵早从美国回来了,他没有同她联系。一个他并不完全了解的女人,为什么叫他这么放不下?

电话响了,一看是先锋打来的,孙离脑袋就嗡嗡地响。

先锋说:“孙离兄,如果确认当时医院没有别的男婴,患者就是你和喜子的亲生孩子。”

“哦,哦,知道,知道。”孙离人成了木头。

他刚放下电话,喜子在里面喊:“谁的电话?先锋来电话了吗?”

孙离去了卧室,伏下身去,贴着喜子的脸,说:“立凡是我俩的孩子。”

喜子眼睛睁得大大的,不再哭了,说:“那就摘我一个肾吧。”

孙离抚摸着喜子的额头,说:“我说了,我身体强壮些,摘我的。”

喜子把孙离的头抱起来,说:“不要再说了,老爸,摘我的。你要毫发无损地活下去。”

孙离笑笑,说:“我亲爱的老婆,我可以躺下来休息几天,你不行的。你周末还得照顾大山子。”

喜子说:“事有轻重缓急。孙却和小君也浪漫得差不多了,可以叫他们回苍市住些日子再出去。小君说孙却身体很好了,回来也是静养。”

喜子的脸光洁得透亮,不像四十几岁的人。孙离摸着她的下巴,说:“喜子,我们先别争。我俩要摘肾,也还要做检查的。听医生的。”

“只能听我的。”喜子捉住孙离的手,紧紧地握着。

当天下午,孙离和喜子就去医院体检。立凡的病怕没时间多等了,喜子说要尽快给孩子换肾。郭大哥和平大姐跟在他们夫妇身后,平大姐的眼泪没断过线。

孙离对他们说:“你二位好好照顾孩子吧,不用跟着我们。”

晚上,喜子想想又哭,想想又哭。立凡那么瘦弱,都怪自己当初不想生他,营养补得太晚了。立凡要是像亦赤那么壮硕,只怕也不会得这个病。喜子越是这么想,越觉得自己罪孽深重。又想起自己同小安子的事,更是天大的错。

“老天,你要报应就都报应在我身上吧!孩子是无辜的!”喜子终于忍不住,哭喊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