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听到门铃响,喜子附在猫眼上看了看。

孙离问喜子:“谁呀?”

喜子回头摇摇手,脸上做着小心的样子。

孙离会意,过去看看猫眼,门外站着两个陌生人,一男一女。孙离犹豫片刻,开了门,问:“你们找谁?”

男的问:“请问你是孙老师吗?”

孙离听出是家乡人的口音,便说:“我是孙离,请问你二位是谁?”

那女的扑通就跪下了,伏在地上大哭,喊道:“孙老师啊,请你救救我的儿子啊!”

孙离吓得汗毛都直了,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他自从成了著名作家,偶尔也有写信托他伸冤的。找上门哭喊的,他是头回碰上。隔壁邻居听得响动,门也打开了。喜子见这场面难看,就说:“老乡,有话进屋说吧。”

进了屋,那女的又跪在地上,哭着说:“我是好不容易找到你们的,我儿子的命全靠你们救了!”

孙离叫喜子倒茶,再问那男的:“她是你爱人吗?我不知道是什么事啊,有话慢慢说吧。只要我们帮得上的,我们会尽力的。”

那男的回答说:“她是我的爱人,她姓平,我姓郭。她在邮电局工作,我在水电局。”

“怎么称呼你?”孙离问。

“我俩都比你们大,喊我们老郭、老平吧。”老郭说。

孙离说:“郭大哥,你爱人情绪激动,你说说什么事吧。”

郭大哥刚要开口,平大姐把眼泪一揩,问:“你们还记得你们儿子出生那年吗?”

孙离同喜子相对望望,猜不到平大姐要说什么话。

喜子说:“怎么不记得呢?那年下了大雪,天气很冷,我在月子里感冒了,孩子奶都没吃上。当时听医生说,生男生女都是一窝一窝的,那几天只生了两个男孩,剩下的全是女孩。”

平大姐说:“朱老师,就我和你生了儿子!”

喜子听了这话,脸上倒有了笑容,说:“哦,那我俩还真有缘啊!”

平大姐眼泪又出来了,说:“我这儿子好听话,又帅气,又聪明。前年考上了苍市大学,学土木建筑。”

喜子说:“你儿子真优秀。我儿子在上海读书,他是学医的。”

平大姐说:“哪知道,半年前他得了急性肾病。先是治得好好的,最近突然肾就不行了,两个肾都坏死了。得了尿毒症,必须换一个肾。”

郭大哥插了话,说:“自己儿子要肾,哪有二话说的?砸锅卖铁都要换!”

“那是,那是!”喜子担心他们开口借钱,“换肾很贵吧?我们……我们……”

孙离始终没有说话,隐约感觉有些不对头了,他把喜子的手紧紧握着。他看这两夫妇不像上门借钱的。果然,平大姐又大哭起来,说:“我两口子争着要给儿子换肾,都去做了检查。哪晓得,检查结果一出来,医生说儿子不是我们亲生的!”

喜子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脸色白得像一张纸。她的身子慢慢地软下去,孙离赶紧把她紧紧抱着。喜子就像休克的样子,眼睛半阴半阳地闭着,呼吸很微弱。

孙离摸着喜子的胸口,伏在她耳边喊:“喜子,喜子,你醒醒,你醒醒。”

喜子晕过去了。郭大哥和平大姐也慌了,不知道如何是好。

郭大哥问:“孙老师,要不要打110?”

平大姐说:“120!”

郭大哥说:“我是急糊涂了。”

孙离摇摇头。喜子慢慢地缓过来,痴痴呆呆,直着眼睛,半天才说:“老天啊!我恨儿子不亲我,老说是不是抱错了。我说的是气话,老天你为什么要这样报应我呀!我没有抱错儿子啊,亦赤是我的儿子啊!”

孙离抱着喜子,回头对郭大哥平大姐说:“我爱人不好了。你们留个电话,我会同你们联系,你们先回去照顾儿子。”

郭大哥留了电话号码,鞠了一躬,拉着老婆走了。听得门关上了,孙离的泪水也忍不住了。他抱着喜子,泣不成声。

喜子边哭边喊:“你们小说家编的离奇故事,怎么就发生在我们自己身上呀?”

孙离说:“小说家不会编这么烂的故事,好的电影也不会这么编,只有下三滥的电视剧才这么编!我的老天,难道这是真的?”

孙离和喜子在沙发上默坐到深夜才上床。喜子浑身冰冷,不停打颤。

“如果真是抱错了,我要告县仁安医院。”喜子说。

孙离拍着喜子的背,说:“真是那样了,告状无非又多一分烦恼。再说了,县仁安医院早已改制,已经是民营医院好多年了。原先在医院那些人,退休的退休,调走的调走,早树倒猢狲散了。”

喜子眼睛早哭肿了,一会儿坐起来靠在床头发傻,一会又趴在床上痛哭。孙离宽慰的话都说尽了,再找不出别的话来,就说:“万一真是那样了,我们等于多了一个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