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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社是党的喉舌,找报社就是找党和政府。”爸爸望着李樵笑,点着脑袋,“报社群工部,专门管群众的事,你晓得的。我有一年买了一瓶假农药,打虫打不死,写封信寄到你报社群工部,很快人家就送真药来了。”

“报社现在没有群工部了,只有热线新闻部。孙叔叔说的这些事,我们报社现在也无能为力了。”李樵望着孙离,“我听楼下吵声大,问是怎么回事,说是上访的。又说到你老家的县名,我留了个意。我下来一问,居然是你的爸爸。孙叔叔很有口才,不信你问他自己。”

爸爸摸着脑袋,红着脸不好意思,说:“我哪有什么口才,你晓得的。他们问我姓什么,我说我的姓辈分很小,本事很大。我姓孙,不是孙子的孙,是《孙子兵法》的孙,是孙悟空的孙!我腾云驾雾,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我火眼金睛,什么妖魔鬼怪都吃不了我的金箍棍!”

李樵听过一回了,仍笑得揉肚子。孙离也笑,说:“我的老爷子,你这一大串说下来,人家以为你是神经病,要不就是马戏团的。”

爸爸掏出一个信封,说:“我又不是全凭嘴讲,我有状子在身上,写得清清楚楚,你晓得的,还有三十多年前的红头文件。”

孙离看看爸爸递上的几页纸,题目是:

关于回乡支援农业生产如今要求回厂退休的状子报告函

抬头写道:

党中央国务院省委政府508厂集团办公室

孙离翻了翻爸爸讲的状子,说:“爸爸,你其实可以在村里找个高中生改改,会好些。”

爸爸要过他的状子,说:“我自己家里养着大学生、大作家,还要请别人去改状子,讲起来好听?我也晓得你忙,不麻烦你。我写了十几年状子,又不是不会写!”

李樵说孙离:“你不要太在乎形式。我看了,叔叔讲的意思明明白白,相信哪位领导看了都明白。”

“但是,李同志,明明白白的事,你讲解决不了呀?”孙离爸爸问道。

“我就得先说孙离。你知道这事是办不了的,怎么不劝孙叔叔呢?年年跑,就不怕跑出意外?”李樵回头望着老人,“道理是你讲的道理,现实不是你想象的现实。孙叔叔你想想,那些在厂里干了三四十年的老工人,一两万块钱就打发回家了,什么都不管了,还有可能管你们?你们回到农村,参加农村生产,享受农村分配,现在还有口饭吃。他们留在厂里的,参加工厂分配,现在很多都买断下岗了,再就业非常难。”

李樵意识到自己讲得太书生气了,停下来喝几口茶,又说:“孙叔叔,张叔叔,换个角度说吧。比方,留在工厂的人,如今下岗了,他们找工作没有地方,说要到你们农村去要一块地种,你们愿意给吗?”

张叔叔高声说:“给!如今农村田没有人种,谁去要多少给多少!”

孙离爸爸忙摇头,说:“老张,你这是讲气话。真问你要地,你肯给?那是割你的肉。”

菜上来了,李樵招呼着吃饭,又问:“孙叔叔,张叔叔,喝酒吗?”

孙离知道爸爸是喝酒的,就说:“我车上有酒,我去拿一瓶上来。”

孙离下楼取了一瓶茅台,上楼时听爸爸在说:“你晓得的,我还是想不明白,都说工业农业同样是革命事业,工人农民都是在干革命,怎么就变成两回事了呢?”

孙离倒上酒,说:“爸爸,张叔叔,你们辛苦了。先喝酒,话慢慢说。你们就当旅游吧。我说,今后再旅游,我出钱,不要再为这事跑了。”

“爸爸和张叔叔还记得你们第一次上访吗?”孙离指指桌上的菜,“我那时只能在学校食堂打饭菜。”

“时代不一样,当时只有那个条件。”张叔叔说。

爸爸双手合十,朝着李樵说:“李同志,你太客气了,点这么多菜。”

孙离故意逗老人家,说:“爸爸,别看她年纪轻轻,她是报社一把手,你要喊她李社长。”

“李社长,李社长。”爸爸边喊边点着头。

李樵笑道:“孙叔叔,你别听孙离的,就叫我小李吧。今天不是报社请客,我自己请客。我和孙离是好朋友,请你老和张叔叔吃顿饭是应该的。”

爸爸连喝了几杯酒,叹息一声,说:“未必我这几十年都被骗了?”

“变了,都变了,城里人都扯旗子抗议了,世界变了。”张叔叔闭着眼睛干了满杯的酒。

“孙离他娘十几年前就讲了,我是黄鼠虫儿想天鹅肉吃。早该听她的话,认命!老张啊,你命里只该半升米,你活到百岁不满升!阎王老儿打发你一包糠,不怕你三更半夜喊天光!”孙离爸爸用土话讲的俗话都是押韵的,李樵却只听了个大概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