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第2/5页)

孙离告诉她:“这叫蓼蓝。”

李樵又瞟着孙离说:“老头子,你能有不知道的吗?”

孙离哈哈大笑,说:“世上的事,你要我都知道,很难;你要我都不知道,也很难。”

“听着怎么这么绕呀?哲学家?”

孙离说:“我们乡下不叫蓼蓝,叫辣叶子草。看看,长得有些像辣椒叶。辣椒,我家乡叫辣子。糯米甜酒,我家乡叫做糟。糟需用一种酒曲,蓼蓝是制酒曲的原料。做糯米甜酒,我家乡叫蒸糟。”

孙离还要讲下去,李樵已笑得蹲在地上,半天起不来。

孙离问:“我讲的是笑话吗?”

李樵边擦眼泪边站起来,仍是笑着,说:“老头子一口一句我家乡。什么都要拿你家乡作对比,你脑子里怎么只有你家乡呀?”

孙离便认真地说:“告诉你,你说我什么都知道,就因为我有一个乡下的老家。我自小生活在乡下,那里是个大课堂。用你们新闻官话讲,那叫接地气。高宇告诉我,他曾教过城里孩子画蝴蝶,画青蛙,孩子们都画得很好。可是见了真蝴蝶和真青蛙,孩子们都不认得!”

李樵随口道:“高宇有些日子不到苍市来了。”

说话间,走进了芦苇荡。李樵抬头望着高高的芦苇,说:“我长这么大还没有仔细看过芦苇呢!你看这花,远看雪白雪白的,其实是黄中带白,有些还全是黄色的。”

“我们讲芦苇其实是笼统的说法,这里长的有些是芦,有些是荻。你说我什么都知道,我哪有这么神啊!我是山区长大的,芦和荻我就分不清楚。听湖区朋友说过,忘记了。”

李樵停下来,前后左右望望,说:“真美!若是有一把大大的太阳伞撑着,躺到芦苇深处睡一觉,抵得上神仙了。”

孙离说:“你太会享受了。若依古人的风雅,这故事流传下去,必定是当地八景十景之一,叫芦荡仙卧。”

走着走着,隐隐可见河面了,芦苇由茂密而渐稀疏。河的那边,沿岸长着高大樟树。树的背后,起起伏伏的高楼大厦。隐隐望见树下街道上车水马龙,却听不见半丝喧嚣。

李樵说:“老头子,看看河那边,只见动静,不闻声音,就像演哑剧似的。”

“我也正是这么想的呢!宝贝,你说是人的思维可以暗自相互传递呢?还是我们脑袋都长得差不多?”孙离想起在家里,窗户关得紧紧的,看见窗外树木摇晃,他想到的也是哑剧。

“肯定各有不同,不然我也成作家了。”李樵说。

“我们就在这里坐坐吧。”孙离把折叠椅放好,做了个很夸张的绅士动作,“请吧。”

李樵也夸张地坐下,故意把腿架起来摇了几下,马上又放下了,笑道:“不知道你们男人为什么喜欢跷二郎腿?很不舒服嘛!”

“我看你们女士跷二郎腿,不是不舒服,是不雅观,不淑女。”孙离说着就坐下来,腿不由自主就架上了。他取出茶壶和茶杯,又把塑料盒倒扣在地上。倒好茶,放在塑料盒上。

李樵这才明白了,竖起拇指,说:“老头子,我真的服了。你原来带了个茶几来!”

孙离站起来吻吻李樵,说:“我最爱听你喊我老头子,你却不准我喊老婆子!”

“你别得意!”李樵这话说得好像没头没脑。

孙离想起刚才李樵叫他别自我崇拜的话,便说:“宝贝,我见你跟我在一起很安心,比如你在我身边睡着,发出微微鼾声,我听着很沉醉。告诉我,为什么你这么安心?”

李樵从包里取出一把小伞,撑开斜扛在肩上。伞是白底起着蓝花,阳光照下来,她的脸粉白粉白的。李樵望着远处的河水,慢悠悠地说:“你其实是想问我为什么爱你。告诉你吧,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爱你。我不敢太深地想这件事。我只是感觉同你在一起,很简单,很安静,很轻松,没有负担。我知道没有未来,所以没有更多期待。刚开始的时候,我有些害怕,有些抗拒。后来,偶尔会非常想你,但我不会同你说。再后来,也就是现在,跟你在一起,成了一种习惯。”

“樵,我很想抱你!”孙离望着李樵,人却没有站起来。

他转头望着渐渐变瘦的秋水,秋水之上有些鸟在飞。鸟约有七八只,忽上忽下跳着飞,像是在玩游戏。

风停下来,太阳仍有些晒人。孙离脸上开始流汗,油光光地发亮。

李樵问:“晒着不难受吗,到我伞底下来吧。”

孙离望见不远处长着野芋头,走过去折了一片大大的叶子,戴在头上,像个草帽。

李樵就笑,说:“想象得出,你小时候不知道有多野!怪,只要想到你小时候的样子,我心里就软软的。”

孙离坐下来,说:“我不算野,我弟弟才算野。我弟弟小时候在河里游泳,见河里漂来一头死猪,他把死猪扛回去,整得干干净净,拿到集市上卖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