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第2/3页)

果然,听谢湘安低头对女孩说:“熊芸,你先回去吧,我陪朱馆长爬爬山。”

熊芸仰起脸,噘着嘴说:“不,我也要陪朱馆长爬山。”

喜子忙说:“你们自己玩吧,我想一个人爬爬山。”

谢湘安对熊芸说:“听话,你先回去练琴,晚上我再给你打电话。”

熊芸望着喜子,又望望谢湘安,张了张嘴,人却不动。

“小谢,你真的不要客气,我难得清静,你们玩。你陪我,我反倒不自由了。”喜子又对熊芸笑笑,“你们继续玩吧。”

谢湘安很干脆地说:“熊芸,你回去。我找朱馆长有事。”他的语气简直让人不能有异议。

喜子说:“小谢,有什么事上班时候再说吧,今天是休息日呢。大家都好好休息休息。拜拜啦。”

喜子说完转身走出了亭子,不再给谢湘安说话的机会。她踩着石级往山上走,故意把腰挺得笔直,步子迈得轻快。她脑后仿佛长了一双眼睛,知道谢湘安和熊芸还站在那里望着,她不能显出老态来。

喜子突然为自己的心思吓了一跳,转又自宽自解:这只不过是女人的自尊心罢了。谁没有自尊心呢?喜子同孙离结婚之后,不是没有遇到过好男人,可她是个导不了电的绝缘体。

马波有天同孙离开玩笑说:“你家喜子给人的印象,美,但是冷。”孙离自己琢磨:喜子的这种冷,不是冷艳,而是冷漠。冷艳会让男人有渴望,冷漠只能让男人望而却步。

孙离回家告诉喜子:“马波说你是冷美人。冷美人,多好啊!没有人敢抢我老婆了。”

喜子听了这话,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只是略带讥讽地说:“马波老婆叶子是热美人。”

马波的夫人叶子瑾,熟悉的人都喊她叶子。叶子在银行工作,见人就谈揽储或理财的事,给人的印象不太好。喜子很理解银行工作的压力,但说话总得有个场合。叶子和人坐下不到三分钟就开始拉业务,有些叫人受不了。

孙离有回忍不住,开马波的玩笑,说:“你家叶子是业务标兵吧?”

这话叶子是当面听见的,她不觉得孙离是在讽刺她,反而说:“孙大作家,你赚那么多稿费,一点都不照顾我!”

喜子爬着石级,一会儿就出了汗,背上的衣服洇出一大块湿印。石级两旁尽是大樟树,间杂着还没长高的红枫。这种红枫是新近从美国引进的,名字叫秋焰,叶子一年四季是红的,红得特别鲜亮。

苍莨山本来就以秋天的红枫出名,可这些年哪怕过了寒露霜降,枫树上的叶子还是青的。许多慕名来看红枫的人不免失望。山道两旁如今都种了这种叫秋焰的洋枫树,那种霜染红枫的季节感也就没有了。

一条盘山青石板路把苍莨山裁成上下两截。太阳已经偏西,阳光柔和地从树叶隙缝间落下,地面满是一块块跳跃的光斑,树木的清香夹着腐殖质的湿气在风中弥散。

喜子从山下往上爬,正要踏上这条盘山青石路,一条大黑狗突然从她眼前窜过。她脑子里一空,跌坐在地上。

喜子抚着胸口,闭着眼喘气。刚刚回过神来,睁开眼睛,却见谢湘安笑盈盈站在她面前。他伸手扶了一把,喜子才站起来。她满身是汗,先前一脸煞白,现在脸却红了。

谢湘安一本正经,却是故意幽默,说:“朱馆长,真对不起,怎么你每次摔跤都被我碰见?”

喜子左右望望,没看到熊芸。她自我解嘲:“老了,胆子太小。我从小怕狗,太吓人了。”

谢湘安看看喜子脸上的汗,从口袋掏出一条方格手绢,叠得整整齐齐的,递给喜子说:“擦擦汗吧。”顿一顿,又说,“刚换的,干净。”

喜子愣愣地望着谢湘安,并不伸手去接他的手绢。谢湘安却把手绢展开一半,伸手轻轻在她脸上按了按。喜子像着了魔,闭起眼睛,半仰着脸,乖乖地让他擦汗。

喜子闻到一股似曾相识的味道,暖暖的,带着一点儿辛辣,不知是手绢上的,还是谢湘安手上的。喜子想起她小时候,有次摔了跤,哭得眼泪鼻涕横流,爸爸过来把她抱在怀里,她闻到的就是这种味道。

她突然反应过来,内心惶然而又羞愧。她在一秒钟之内,从那个恍若赖在父亲怀里的三四岁的小女孩,变成了老成沉稳的朱馆长。

她从谢湘安手里拿过手绢,动作不经意似的,心里却刚刚掠过风暴。她站稳身子,后退一步,定一定神,本想说谢谢,又没有说出来。

谢湘安似乎也察觉到了某种说不清楚的尴尬,又对喜子笑笑,说:“朱馆长,你想独自走走,我就不打搅了。”

谢湘安走了,喜子才发现他的手绢还在她的手里。她不知道谢湘安刚才是一直跟在她后面,还是在她摔倒的时候偶然碰上的。她也没去想为什么是他一个人在山上,熊芸那孩子真的听了他的话先回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