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第2/5页)

突然,一条大黑狗飞跑着横穿马路,李樵猛地踩了急刹。孙离没有系安全带,身子往前一冲,头碰到了挡风玻璃上。

李樵赶紧把车靠边,问:“老头子,伤着了吗?抱歉抱歉。”

孙离半天才觉着痛,却摸着前额,笑道:“四川女人喊老头子,就是喊老公啊!”

李樵把嘴一抿,说:“想得美啊你!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我第一百次求你,别这么开快车。这种老公路上,人类历史上发明出的所有交通工具,人、狗、牛、猪、鸡、鸭,都会在上面跑,弄不好就出大事。”孙离说得很严厉。

李樵像是受了惊吓,又像是有些累了,身子懒懒的,说:“道理我都知道,可我就是喜欢开快车。你知道为什么吗?我只要猛踩油门,车子一声低吼冲出去,我就身体收得紧紧的,像高潮来了一样,眼前一片白光。”

孙离故意瞟着李樵,说:“原来你这么色呀?未必我就抵不上一辆车?”

李樵抓过孙离的手,假装狠狠地咬,说:“吃了你!”

孙离缩回手,望着手上浅浅的牙印,说:“难怪你那么享受开车,我可不敢坐你的车了。”

李樵顽皮地掐着他的脖子,威胁说:“你坐不坐我的车?坐不坐?坐不坐?”

孙离一下子又兴奋起来,紧紧地抱着李樵,说:“我们回去吧,找地方吃饭,再去做个科学试验。”

“做什么科学试验呀?”李樵听得认真了。

孙离嘿嘿一笑,说:“看看我抵不抵得上你开一回快车!”

李樵咬着嘴唇笑,慢慢地把车调了头。回来时,李樵车开得慢些了,嘴里依然不停地唱歌。她是上世纪七十年代生的人,却是从三十年代起的歌,都能唱得下来。她唱的都是经典,有首贺绿汀的歌,孙离听了一次就着了迷。

这首歌的歌词只有简单的几句:

门前一道清流,夹岸两行垂柳,风景年年依旧。只有那流水,总是一去不回头。流水啊,请你莫把光阴带走。

贺绿汀那一代音乐人还是很了不起的,只可惜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那些人现在中国可没有了。

孙离想想自己写的那些小说,忽然觉得没有任何意义。一种深深的虚无感,重重地压在他的胸口。

李樵的歌就像原野上的风,微微地吹,没有来路,没有方向。她唱着唱着,居然又唱起京剧了。

她唱的是《锁麟囊》里薛湘灵的《春秋亭》:

春秋亭外风雨暴,何处悲声破寂寥。隔帘只见一花轿,想必是新婚渡鹊桥。吉日良辰当欢笑,为何鲛珠化泪抛。此时却又明白了,世上何尝尽富豪。也有饥寒悲怀抱,也有失意痛哭嚎啕。轿内的人儿弹别调,必有隐情在心潮。

孙离听李樵唱得这么开心,泪水都忍不住快出来了。他更多时候听到的是李樵的叹息,难得她今天这么自在开心。他把手伸过去,李樵并没有侧过头,就像耳朵上长着眼睛,她把右手放在了他的手掌里。他轻轻捏着她的手,泪水真的就出来了。

李樵唱完,颇有几分得意,笑道:“老头子你知道吗?我这可是程派唱法,咽腔,似断似续,好难唱的呢。”

进了城,遇着了红灯,李樵突然望见孙离眼睛红红的,问:“怎么了?”

孙离只是开玩笑,说:“你唱得好,艺术感染力啊!”

李樵哈哈大笑,说:“老头子,你这么容易被艺术感染,你要是听艺术家唱歌,不要哭得眼睛发肿?”

孙离紧紧握着李樵的手,说:“老婆子,世上再没有你这么好的艺术家啊!”

李樵忙说:“不准你叫我老婆子,只准我叫你老头子。我可没那么老啊!”

孙离见李樵没有找地方吃饭的意思,就说:“你今天成神仙了,饭也不吃了?”

“去我家吧。”李樵轻轻说。

孙离头一回听李樵请他去家里,忍不住又捏了捏她的手。李樵心里舒服,嘴上却故意说:“老头子,我手要被你揉成面团了。”

李樵故意调皮,拿手指轻轻挠着孙离的手掌心。孙离手被挠得痒痒的,忍不住就把脸朝她凑去。李樵忍住笑,清清嗓子,说:“严肃点,严肃点,不要妨碍司机同志开车。自由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生命故,二者皆可抛。”

孙离听李樵篡改了裴多菲的诗,就想起一个笑话,说:“有位文化官员给作家作报告,讲作家一定要博学,你看贝多芬的诗多好!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他的音乐也非常了不起,你看他的《命运交响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