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第3/4页)

娥的脸朝向星光,目光却跟着丁一:“因为,其实,人人心里,都说好。”

那丁再次驻步,转身:“你肯定?”

娥说:“你还记得格伦,是怎么问安的吗?”

格伦问安:除了你丈夫,你想过和别的男人做爱吗?安犹豫了很久:是的,想过。格伦说你真的去做过吗?安说没有。格伦又问:那你想到的,是怎样的男人?安久久地看着格伦,说:我想到的是你……你,也想过我吗?格伦的目光于是有些迷离:是的,想过。安说:你都想些什么?格伦说:想你在高xdx潮时是什么样。

娥说:“就是说,人人都不是只想过一个人。”

娥说:“人人都想过很多人,甚至是同时。”

娥说:“但这不是爱情吗?这完全可以是爱情。除了一个,剩下的,就不会是爱情吗?自欺欺人,完全是自欺欺人。只不过呢,那一个,被现实所允许了,剩下的却都不可以实现,因此叫作:不现实。”

“但那都只是在现实里呀,”丁一说。

“是呀,”娥说:“在现实里,才可能有‘不现实’。”

“而在戏剧中,”丁一说:“不就都……都是可以实现的了吗?”

“是吧?”娥忽然间好像心事重重:“也许是吧,就像在梦里。”

丁一很是兴奋,但尽量压制着。

娥注意到了丁一的兴奋,却只报以淡淡一笑,甚至还有一点苦涩,或是讥嘲。但迅即,娥又扭过脸去朝向那一片渐渐熄灭着的城市,或渐渐活跃起来的星天,心魂像似陷入某些久远的事情里。

“嗨,那你说萨可不可以?”

“萨?噢,她嘛……”

“行吗,你说?”

“你是说,戏剧?”

“当然只是戏剧。”

“《空墙之夜》?”

“比如说,对,《空墙之夜》。”

娥以导演般的审慎,慢慢回想了一会萨;娥是见过她的,但形象已经模糊。

“那你该先问问她本人呀?”

“先问你。”

“我嘛……”娥从窗台上跳下来,踩着地板上依稀可辨的横线和竖线默默地走了一会,然后猛抬头说:“行,我没问题!”

“喔,你够厉害!”

但我看得出,娥的脸上仍有一丝讥嘲、隐笑,甚或是玩世不恭。

娥说:“我是想呢,说了半天咱总不至于叶公好龙吧?何况又是一部多么精彩的剧作!”娥似乎已从那久远的往事中挣脱出来,或是刻意要从那烦扰和苦涩中挣脱出来,因而更显得比往常干脆、豁达。

丁一说:“放心吧只是戏剧。”

丁一说:“放心,这里头绝没有性因素。”

娥说:“是吗?真要是那样我倒不放心了。”

丁一赶忙又说:“噢噢,当然也不是爱情。”“那就更麻烦了。既没有性也没有爱,请问您这戏剧是要实现什么呢?”

丁一张口结舌。我暗暗笑他:傻了吧?咱倒还不如实话实说!

娥说:“所以是不现实的实现,所以是不可能的终于可能,就因为那是人平时想要而不能要的,想说又不敢说的,是非凡的同时也是,危险的……”

标题释义

在以后很长的一段时期里,秦汉的那一句诘问成了情种丁一之“欲爱多向”的理论资源,或道德支持。“既然爱情是人间最为美好的情感,为什么一定要限制在尽量小的范围里呢?为什么不该让她尽可能地扩大?缩小,限制,防范,只许她老老实实不许她乱说乱动,这哪里像是对待什么美好事物?简直是对瘟疫,对洪水猛兽!”——他把这一套经他简约了或丰富了的理论不断地跟娥说,跟萨说,跟自己说,跟种种类类的道德家和伦理家们说,实践证明这一诘问不仅有超凡脱俗之美,更有其颠扑不破之真。

因而,可以这样说:所谓“我的丁一之旅”,既是这一句诘问的引发,又是这一句诘问的继续;既是我因之而有的一份惊诧,又是我由之而生的一种持续不断的热情,与盼念。或者这样说吧:“丁一之旅”既可能是我的前生前世,也可能是我的来世来生,但更可能是我行于某史,因闻此一诘问而激发的想象,而诞生的心愿。这心愿必将伴我生生世世,或这心愿即是生生世世之“我”。这心愿比天长,比地久——“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愿“绵绵无绝期”!

现在我可以说我在哪儿了。

现在我可以说,这千古行魂正行于何处了。

他既行于此史,亦行于彼丁,尤其还在秦汉的那一句诘问里。是呀是呀,我在我见我闻的一切消息之中,在我思我念的一切可及之处。而在另外的地方我遭遇陌生。或因重重隔阻,我遭遇迷茫。我遭遇着无限的围困。而恰是这无限的围困,使一缕不熄不灭的行魂成为可能,使这种有限的存在永恒地被命名为:我。

一点阴云

不过,在我看,理论或哲学,都只是在为自己的欲望或行为作释。“我思故我在”吗?其实是我在故我思!在,岂是你思出来的?而思,不过是这浩瀚并神秘之在的一缕微弱的传达,或表述。就说丁一吧,你以为他如此重看那一诘问,单是因其逻辑的无懈可击吗?没有的事!“生命之树常绿,理论往往是灰色的”。这厮所以将那诘问奉为珍宝,肯定地说是因为:此中逻辑,正中此“风流班头”之下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