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第4/5页)

二叔还是没有听从父亲的劝告,跟那个姓张的去了南洋。陈可镜非常清楚地记得二叔在走出他家里的那一刻,二叔冲着他这个侄子扮了一个怪脸,他说,等我去南洋发财了,第一个就把你弄到那边好好玩去。父亲还了二叔一句说,我们谁也不敢指望跟你去享福,你只要自己把日子过好就行了。二叔说,那是一定的。

二叔陈忠祖这一去,就再没有回来。甚至连一点有关他的消息都没有。他的大哥,也就是陈可镜的父亲就常常念叨着,担心他出了什么事,直到要咽气的那一刻,还在挂念着二叔。他对陈可镜说,你二叔是个特别爱面子的人,一定是在那边没混出啥名堂来,所以连个音信都不敢捎给我们。其实当初我根本就不该让他去南洋的,他怎么可能找到金矿呢?他是让人家骗去南洋的,他太幼稚了。

没想父亲死去没几个月,二叔就来消息了。有一天,有人上门带来二叔陈忠祖的一封信,说是刚刚从南洋回来的,他告诉他们说二叔在南洋开了一家餐馆,发展得很好,生意忙得一个人怎么也做不过来,让陈可镜到南洋去继承他的事业。这话陈可镜在看了二叔的信后得到了证实。而且,让陈可镜意想不到的是,二叔竟然在信里告诉陈可镜说他已经在南洋找到金矿,接下去就看要怎么开采了。二叔在信里还特意说,当他和那个姓张的同乡花了十几年的时间终于找到金矿的那一刻,人都傻了,他们想不到会有梦想成真的一天。

陈可镜捧着信读着,激动得泪水盈眶,心想父亲可惜走早了一步,要是他知道二叔这样好的消息,不知道该有多高兴!

于是,陈可镜把全部的家产都变卖掉,然后携家带口直奔南洋来了。他们原本是抱着满心的希望来的,没想给他们带来的却是深深的失望和痛苦。

太阳已经西去,暮色苍茫中,陈可镜夫妇俩站在二叔的坟前,昔日二叔的音容笑貌依然历历在目,好像才是昨天发生的事一样。细想一下,对二叔陈忠祖,陈可镜一点也恨不起来了。他突然觉得二叔也是不容易的,他一个人身处南洋,实在是太孤单了,他不可能不想自己的亲人,不可能不想自己的家乡和祖国,谁都害怕客死他乡,成为孤魂野鬼,谁都想落叶归根,二叔也一样的,他怕自己老了死了到过年过节连个上坟祭拜的人都没有。听父亲说过,二叔曾经跟父亲开玩笑说他这辈子也不打算结婚,不打算要孩子了,让父亲把陈可镜过继给他,替他在他老了后料理后事,续续香火就行了。没想此话不幸被二叔言中了。陈可镜就想,如果从迷信方面来说,有些话真的是不能随便乱说的,指不定什么时候说的话就兑现了。陈可镜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二叔闯荡南洋那么多年了,还依然两手空空,囊中羞涩呢?他就这个问题请教二叔的那个伊班族的朋友。阿茫觉得很难回答这个问题,他告诉陈可镜说,这么跟你说吧,我认识好多中国人。你们中国人都说南洋好,实际上南洋并不是你们讲的那样好,更不是什么天堂,世界上任何地方都一样,只能说你运气好不好。运气好的人还可能赚一些钱,运气不好的,就可想而知了。但是没赚到钱你还不能回去,人这一辈子,很多人好像什么都可以不怕,但就是怕人家笑话,怕人家看不起,在人面前抬不起头来。也正是有了那种想法,结果害了你们很多的中国人,那种心情其实跟我们马来人也是一样的。

刚来南洋几个月的陈可镜虽然不可能对南洋有那么深刻的体会,但他已经感觉到了南洋给他们家庭带来的伤心和灾难。从他们目前的状况来说,摆在他们面前的路只有一条,他们已经只有进路没有退路了,家里的老宅都让他们给卖了,他们不可能就这样空着两手再回到老家去了。他们只能像当年他们的二叔陈忠祖一样,一切从头开始,要么在南洋生,要么在南洋死,除此之外,他们已经不可能有其他的选择了。

陈可镜忽然想起二叔在信里提到的巫鲁山金矿的事,虽然从理智上说他也觉得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对那件事始终保持着一种说不出的浓厚的兴趣,心里想如果没有金矿,二叔为什么要编造谎言,编造一个巫鲁山呢?除非在现实中确实不存在什么巫鲁山。于是他问阿茫附近有没有一座叫"巫鲁"的山。

阿茫不明白陈可镜为什么要突然问起巫鲁山,他有点莫名其妙,他说,有巫鲁山呀,你突然问起它要做什么?

陈可镜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又问,巫鲁山离这远吗?

阿茫说,说远也远,说近也近。说近呢,它其实就在眼前,你现在抬头就可以看得到,那座高高的就是;说远呢,它的整个山脉你想走遍它,得需要几个月的时间。你们二叔在世的时候就经常往那跑,也想不出他究竟去哪里干什么,问了几次他都没跟我说。好像是他在那里发现了金矿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