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探望(第3/4页)

我们没有看出什么异样。一位老学者就该这样。不过秦老的身体非常好,头脑清晰,说起话来底气很足——虽然他从很多年前就开始注意节省力气,说话尽可能压低音量。我们坐下来。主人没有问什么。他好像已经习惯了客人的主动叙述,包含对主人所表达的景仰之情。可是这一次我和纪及没有说话,因为我们只想在他面前坐一会儿。

秦老抚摸着花猫,偶尔抬头看看我们。后来他终于有点迷惑了,抚摸小猫的手陡然停住,问一句:

“你们两个要做什么?”

我看看纪及。纪及说:“秦老,我们……我们只想来看看您。”

秦老重新抚摸起花猫。他在思索。后来又问:“就为了看看我吗?”

“秦老,是的,我们想念您。我们只想在这儿坐一小会儿,一小会儿就走……”

谁知老人听了立刻把花猫从膝盖推到地板上,正襟危坐,目光锐利地盯了我们一眼:

“真是这样吗?”

我有点发慌,看看纪及。纪及站起来:

“秦老,是的,我们路过这儿,就进来了……”

秦老也站起来。他在室内踱了几步,又去寻椅子旁的拐杖。他用拐杖敲着地板走了两圈,又坐在藤椅上,这才开口:“你们说谎了,年轻人!”

我的心揪了一下。

“你们不是想我了,而是遇到了麻烦。是不是这样?”

我和纪及都没有回答。我在想:也许是的。

“很遗憾,我不能向你们提供任何支持和帮助。因为你们脱离了原则和……违背了唯物辩证法的精神、实践的观点、物质是第一性的观点!你们违背了这些!任何时候都要牢记基本的原则,任何探索、哪怕是最大胆的探索,都不能离开这样的一种理论指导和科学精神!有人认为年轻人各种各样的工作都应当受到鼓励,错了。我从不这样认为。我认为任何人的工作,是否应该受到鼓励,就是要看是否有益于我们的事业向前发展。不负责任,甚至发展到结帮拉派,搞一些不正当的东西,目无领导目无纪律,影射抵毁以及……更不是一个学者所应该做的!对这样的年轻人,我想提出的只有两个字:批评!因为严厉的批评也是爱护……这样,他们也许才不至于滑到危险的边缘,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我站了起来。纪及也站起来,问:

“秦老,您在说我们吗?”

秦茗已在用拐杖捣地:“我必须把我的观点明确地告诉你们,不然的话,你们在有关场合还会胡言乱语,说什么我同情你们支持你们。如果是这样,更多的人就会误解。实际上我还没有糊涂到那种地步!”

我忍不住说了一句:“秦老,您这是误解!我们什么时候也没有那样讲过,因为您的确没有那样讲过!”

秦茗已的拐杖继续捣地:“我是说今后,今后你们会这样做的。所以我提前把态度告诉你们。我只希望你们在单位好好服从领导,认真工作。任何好高骛远,甚至歪门邪道的东西,都不会长久的——海外,哼,那算什么?我秦茗已老啦,可是我直到最后也不会背离自己的原则、我的信仰。我的信仰是坚定的!”

他昂头看着窗户。

我有点发蒙:难道我们来看看秦老就危害了他的信仰吗?我不明白。纪及咬着嘴唇。我想他在极力将心中的什么压抑下去。他对这突如其来的愤怒、误解以及尖利的指责,完全没有一点准备……我坐下,纪及也坐下了。我们忍受着。我们不忍顶撞一个老人。我们希望老人不要生气,希望他把怒火平息下去。可惜老人的火气越来越大,嗓子几乎都变音了:

“现在就有那么一些人,依仗学术上的一点点成就,膨胀得很哩!他们忘了自己的成绩和荣誉是谁给的,忘了自己在为谁工作。霍闻海同志是一位老专家,他的学术成果是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他现在的社会活动仍然很多,担子仍然很重,可即便如此也从来没有中断自己的研究……你们要端正自己的态度,多学习他,丢掉不切实际的幻想。在一些大是大非问题上,我不会与你们站到一起的。我的态度十分鲜明,那就是:不支持,不支持你们的做法!这是我今天必须告诉你们的一点!”

我们当然明白了。我稍稍提高了声音对纪及说:

“走吧,我们不要气着了秦老,更不要连累秦老。我们听秦老的话,还是抓紧时间回去——回去学习霍老——我们走吧!”

我扯了一下纪及。纪及不知是被我扯得有点恼怒,还是被秦茗已的话给惹了,猛地把我的手甩开了。他紧盯着秦老,简直在呼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