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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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没有了声息,一切都像凝住一般。纪及愈加沉默,即使见面也没有多少话要说。在办公室,无论是马光还是娄萌,似乎都在故意回避某些话题。顾侃灵从那场酒宴回来就病倒了,我每个星期都去看他。

岳父一个月来突然兴致大发,更加勤奋地写起了书法和诗词,还试着撰写回忆录。他将很多“战地重游”之类拿给我看。我浏览一遍,发觉它与霍老的自传异曲同工,但比较之下却少了许多真性情。就此而言,霍老倒显得有些可爱了。我说:“霍老也在写,你们都在写。”

岳父自谦道:“我怎么能跟霍老比!”

梅子站在一旁。我发现她低头时有了双下巴,胖了。我们单独在一起时,我说:“我发现霍老在我们家简直成了圣人——他怎么会有这么高的威望呢?”梅子摇头:“也不完全是这样。父亲对这个人很熟悉,有很中肯的评价,他心里清楚着呢。”我马上来了兴趣:

“是吗?那他是怎么评价这个人的?”

“父亲说这个人有许多毛病,但总的看也还好的,的确是个善良的人,在混乱年头保护了不少人。父亲说这个人简单点说吧,平生只有两大爱好——爱学习,爱女人……”

我琢磨着这几句话,笑了。我问:“父亲的意思是,这人概括起来是一个——善良的色鬼?”

“算了,我们不讨论这个了。”梅子到另一间屋去了。

吕擎家的四合院也在橡树路上,我从岳父家出来常常去他那儿坐一会儿。这一次开门的正是吕擎,他拉开门马上扭头,看样子手头正忙着什么。我随他进去,见满屋都是散放的卡片和书籍。他做事总是十分认真,这有点像纪及。他们是学者,都擅长整理卡片,考察寻访,认真得令人感动。这真是个驳杂的年头,姑娘露着肚脐上街,男人染成黄毛还戴了耳环,这边厢却依旧青灯黄卷,就差头悬梁锥刺股了……我知道吕擎近日与纪及和顾侃灵等人接触频繁,他们已经准备与霍老摊牌——用吕擎的话说,就是“绕开那群蝗虫般的小人物,直捣‘七十二代孙’的老巢”,要从法纪、从内部,必要时还要借助舆论的力量,将可怜的小雯和她的一家解放出来。这当然是一场危险的狙击,能否取胜毫无把握。我特别保留的是,吕擎不必将事件复杂化——不能过多地纠缠历史问题,这样就扯得太远了。而在吕擎眼里,霍老是一个时代的恶魔,空降在这座城市里,是万恶之源。我不能苟同,不止一次对其指出:霍老与小雯之间仍然有不可忽略的、相当复杂的关系;还有,他身边那一伙人与他本人还有区别。我的话遭到了吕擎的严厉驳斥,到后来他干脆绕开我,只与纪及和顾侃灵联系了。

吕擎一坐下就聚精会神翻动一本小画册,我瞧了瞧,原来是那个古老的童话:一只狼披上羊皮混在牧人的羊群里,结果这群羊每天都减少一只……“前些天我们家来了一位外地朋友,我想让你见见他。”他把那本画册取在手里,“他是来找我母亲的,因为母亲跟他过世的母亲曾经是好朋友。他到这座城市出差,顺便来跟母亲借一些书——那是他母亲的著作。他想复印一些,因为这些著作早就绝版了,这样的年头大概再也没有机会出版了。”

“他是谁?”

“淳于甘阳,淳于云嘉的儿子……我这次亲眼看到了他,感受很复杂。多想和他谈谈,可他总是坐那儿抽烟,话很少。为了引他说话,我就谈这所大学的事情——他的父亲母亲过去就在这所大学工作,对一些人和事太熟悉了!我特别谈到了纪及和你、大家正在经历的事情,还有你们前不久去了那个老林场——那是他母亲劳改的地方啊……原以为他听了这些会激动起来,谁知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他好像一点反应都没有,很平静的样子。他来我们家两次,在市里待了三天。我想让你们认识一下,可电话总也没人接。”

真的可惜!我问:“他什么样子?多大了?”

“大概比你还要大一两岁呢。人看上去很持重,是那个海滨城市的老师,很内向的一个人。好像他也在写有关徐福的书。”

“啊?这太巧了!不过我知道,他们那个城市也掀起了徐福热……”

“所以我想找你和纪及。当然这还不是主要的。”

我明白吕擎的话。关于那位女学者的不幸故事,我们以前谈过不知多少次。她在我们心里已经是个不幸的传奇了。我不知道淳于甘阳对父亲母亲的往昔到底知道多少?吕擎失望地叹一声:“他已经非常淡漠了。他好像对什么都无动于衷。”

我有些不解:“不关心父母的遭遇?这可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