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 寻(第4/5页)

看鱼铺的老人和海上老大继续喝酒。有两个流浪汉大约来得晚了,这时伸出了手里的大螺壳:“大爷行行好,行行好……”我看到两个流浪汉都四五十岁,可怜巴巴,满脸灰尘,长得瘦骨嶙峋,头发差不多都秃光了;其中的一个流浪汉还戴着一副很破的眼镜,让人想起这是一个读书识字的倒霉汉……他们在那儿哆嗦着,手里的螺壳也颤抖不停。“大爷行行好,行行好,两天没吃东西了……”看鱼铺的老头骂了一句,没有挪窝;海上老大说:“滚,都给我滚——你们刚才帮着拉网了吗?”“俺来晚了大爷,俺是来帮着拉黄昏的。”“拉黄昏”即拉天黑前的最后一网,这是打鱼人的专用语——由此可以推断他们是这里的常客。“看看你这两个贱骨头。”老大骂着,把酒盅一放,弓着腰站起来。可是他刚刚拿起那个长把铁勺,看鱼铺的老头就说:“这两个贱骨头什么时候才挪蹭来?丧门星……猫头鹰。”

老大的勺子碰了碰锅边,终于没有伸进去。两个流浪汉差不多要哭了,手里的螺壳抖得更厉害了。

老大扔了勺子。其中一个流浪汉待海上老大转身走开时,忍不住就往前跨了一步,飞快地抄起了长柄铁勺……

砰的一声,海上老大抛了什么东西,炸雷般喝了一声。

他们还没有走开,他就冲过来,啪啪几个耳光,把两个流浪汉手里的鱼汤打掉了……两个流浪汉竟然像孩子一样发出了“哇”的一声,哭了。

海上老大肉滚滚的食指就在他们脑门上点画:“你们算哪路的神仙?”

“俺们饿坏了……这么多的鱼汤……”

“这么多的鱼汤有你一滴吗?”

两人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就把嘴巴凑在他们耳朵上,猛地喊出一句:“两头野猪!”

他喷了他们一脸唾沫,还在把满脸胡楂、长着红斑的额头往跟前靠。流浪汉想躲开,还没挪步,他的大手就一下捏在一个人的肩膀上:像钢铁一样硬,像一把老虎钳子,差不多捏进了那人的骨骼里面。那人一动也不能动了。

“哼,你妈的,你妈的!”他骂着,另一只手在流浪汉的嘴唇那儿打了两下。那人为了挣脱,猛地往上一挣,头顶砰地撞在他的嘴巴上,他完全没有准备,哇哇叫起来,大概嘴巴流血了。老大喊起来:“快来人啊,把这两头野猪给我扔到海里去……”

他喊着,有几个赤身裸体的人跑过来,有一个试图从后边抱住那两个流浪汉,他们就低头一拱,钻进了乱哄哄的人群中……这时我看到有人拿起了一根棍子,嚷着:“闪开,闪开!”却找不到准确的目标。后来这棍子一端落在硬硬的石头上,一下折成了两段。这家伙多么凶狠,他想一棍子打死别人。两个人挤到了人群深处。海上老大像一头豹子一样在一边跳,一边擦嘴巴一边说:“揍死他们,把他们扔到海里喂鱼……”

火把下的好多人都呆呆地朝老大那儿望着,有人在尖声吼叫,不知喊了些什么。所有流浪汉都痴呆呆地站着,没有一个吱声。

我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面孔,背向着这闪跳的火把、这一双双惊呆的眼睛,离开了海岸。天漆黑漆黑,身后是噗噗的海浪声,一个个浪涌正被大风送到岸上,接着又发出哗啦一声,碎裂了。我在心里呼叫着一个人的名字,茫然前行……漆黑的夜色中,我努力分辨脚下的路径,寻找着通向葡萄园的小路。什么也看不见。我这才发觉今夜迷路了——我在走向哪里?满天的星斗闪闪烁烁,我望望天空,又低下头颅……

4

我认定一个方向走了许久,简直累极了。最后我倚着一棵树坐下来。一股浓烈的香气涌入鼻孔,让我想到了夜合欢的香味。真的是夜合欢。倚着它坚实的躯体,我想歇息一下。估摸了一下四周,如果判断上没有发生太大的错误,那么这儿离葡萄园不会很远,大概处于它的东北方。可惜这一段路在黑影里无法分辨,而且荆棘丛生。这会儿我身上的划伤一阵阵刺疼。

我望了望北方的星斗,瞅准了那七颗明亮的星星,顺着它勺柄的方向走了下去。我想先往东,再折向南,不一会儿就会看到葡萄园的轮廓——小心地绕开一丛丛棘棵,不知走了多久,抬起头却一点影子、一点声息都没有……

这儿是一片寂静的夜空,一片真正的海滩荒原了。小飞虫、各种各样的小动物,都在四周活动。它们小心翼翼地发出声响,敛住了自己的气息……我在一条沙沟前停住了:这是一条南北走向的沙沟,可能是当年用来排涝的,年久失修,早已废弃,被荒沙淤塞了一半,变得浅浅的。沟底长了很多蒲草和上一年留下来的干茅棵,它们十分柔软。这时我才感到身上没有了一点力气,那么疲惫,只想静静地躺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