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 寻(第3/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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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他们中间仔细辨认着。没有。一边,还有另一些流浪汉插不上手,只在海滩上随拉网的人活动,像跳一种奇怪的舞蹈似的,在海滩上欢蹦着。是的,在这强劲热烈的号子声中,一个人简直没法安静下来……

分开的两行拉网人渐渐地拢到了一块儿——当这分开的两拨人差不多合到一起时,也就该最后收网了。一些靠在网绠上的人跑开,纷纷跳到浅水里提网漂、踩网脚,以防密挤的鱼群急中逃脱。他们的身子一挨水就喊:“凉啊,凉啊!”一边喊一边弯下腰。有的扎了个猛子,去摸水下的网脚;更多的人用力地揪着网漂;还有人游到了浮漂后面,在那里双手拍水,把企图逃窜的鱼吓回去。离沙岸只有十几米远了,这时圈成半月形的浮漂内,水像被烧沸了一样,滚动着,溅起一米多高。银亮的大鱼刷地跳起,又扑地落下。有一条花斑鱼足有三尺多长,像人的大腿那么粗,在空中猛地晃动了一下,嘴巴空空咀嚼,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倒栽下来……这时流浪汉的喊声比打鱼人的喊声高出几倍:“啊!啊!……”他们的叫声就像浪尖上的海鸥,这会儿一齐伸长了脖子看。此刻所有的打鱼人只顾干活,反而没有多少声音了。剩下的只是海上老大的呼喊——这边吆喝一句,那边吆喝一句,发出的命令奇奇怪怪,外人谁也听不明白。踩网脚的几个人弓着腰,慢慢地随着网的移动往后退着,直退到没有水的沙岸,两手还在紧抵网脚——直到两边的人拼力一声大喊,渔网彻底地离了水。

所有的鱼全部包在网里了。我给眼前的一切惊呆了,两耳差不多全是这些鱼类在绝望时刻发出的嘶哑呼号——这呼号掩盖了一切,包括大海的浪涌……高高的火把晃动交错,挤在了一块儿。

这时,那个看鱼铺的老人叼着烟锅出现了。他在离开干活的人几步远的地方背手望着:沾满了鳞片的柳木斗从网里捞出鱼,哗啦啦倒在摊开的席子上。这些鱼在席子上蹿跳不停,发出了吱吱的叫声。一条带鱼咬穿了另一条鱼的肚腹;乌贼伸出长长的带吸盘的爪子,猛力攫住了身边弓起脊背的大虾……无数荧光在灯火照不到的地方闪动,像火星一样飞溅,那是带磷光的水族在死命挣扎。

不远处,一群呼啦啦的人还在往这边拥——他们都提着口袋和铁盒子、柳条筐,大批的鱼贩子来到了。他们很快围拢席子上的鱼堆,叽叽喳喳议论着。渔贩子要赶夜路,为了对付海边的寒冷和水气,全都穿了厚厚的棉衣。

戴了眼镜和一顶奇怪黑帽的渔业会计姗姗来迟,他的鼻尖冻得通红。“快些,抬大秤的近前!”两个人飞快抬着大秤跑向他,让人想起一门即将架起的大炮。接着又抬来一张小木桌,摆在鱼堆跟前,买卖就算开始了。没有讨价还价,这里的价钱都是被人喊熟了的。海上老大吐出一口长气。疲惫的网蜷在海岸的干沙上,在几丈远的地方睡着。

看鱼铺的老人在不远处吆喝起来,海上老大也随他喊了一声。几乎同时,一股扑鼻的鱼汤香气随风飘来。要开饭了!那些打鱼的人如释重负,捧起海水搓一把脸,又把脚上沾着的鱼鳞和沙子在海水里摆掉,往鱼铺子走去。所有的火把都收拢到铺子四周,插在了那儿。在明亮的火把下,人们各自从铺子里拿出了自己的茶缸、瓷碗,叮叮当当敲打着,围拢到铺子外面那个极大的铁锅四周。看鱼铺的老人用一把木铲在铁锅里搅弄,接着又从锅台上抓起一把半尺多长的大铁勺,喊着张三李四的名字,给他们每人舀一大勺浓浓的鱼汤。鱼肉在锅里煮得往上翻起,白得像雪、像棉絮。所有的鱼都被揪去了头和尾,只留下最肥的一段。大把的葱和姜只勉强切了几刀,简直是成棵成块地抛在里边。

打鱼人都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鱼汤到一边去了。他们从布包里取出一块玉米饼,狼吞虎咽起来。所有的人都领走了自己的一份,连海上老大也不例外——他与那个看鱼铺的老人坐在一块青石板上,在那儿掏出了一个小酒壶,两人开始对饮。他们往往一口就喝干一盅,酒量大得吓人。这时,一直围在旁边的流浪汉都抄着手,可怜巴巴地凑到铁锅边上——里边还有小半锅鱼汤呢,鱼肉都被捞走了,剩下来的汤很稀了。那些流浪汉,有的手里拿着一个很大的螺壳,有的解下了腰带上的搪瓷缸,这时一齐向看火的老人伸过去。老人骂了一句,站起来,取起了那个长把大勺,没好气地咣当几声,一人给了一勺鱼汤。

流浪汉跳着、吹着热气,没等停下来就咕咚咚喝了一大口,烫得嗷嗷大叫。只一会儿他们就哈哈大笑了,笑着跑到了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