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 寻(第2/5页)

我又展开了那份秘籍。我分明觉得有一双滚烫的目光就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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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被一种幻觉所牵引:在这个时分,我正埋头阅读,突然听到了一两声呼唤——我很久以后还会坚持说,当时真真切切听到了有人在喊,他喊的是“卖锡壶”!那一瞬间,我心上强烈地一抖,什么都没有想,只急急地奔出门去。

灰暗的天色,疏疏的星光。我出了大门四处张望,又迅速钻到杂树林子里。林子里没有人。可我怀疑他在林子更深处。我不敢呼喊,只是往前……最后我一直往海边追了过去。脚下是各种各样的杂草和花朵,碧绿的鬼针草挂着黄色的小花;蒺藜的尖刺还没有变硬;葎草在黑松下伸出短短的藤蔓;黑松散发出一种浓烈的树脂味。一只小鸟在枝桠上蹦蹦跳跳,是一只蓝点颏;啄木鸟在远处敲出响亮的梆子声;老野鸡在归巢的时刻照例要沙哑地呼叫,那声音在告诉这片荒野:归巢了,归巢了,又一个夜晚来临了!游蛇在跑动,刺猬发出沙啦沙啦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停下来,在那儿一声连一声地咳嗽。北风愈来愈强,号子声逼近了。

因为太急,穿过杂树林子后,我发现衣衫被刺槐扯破了,手足也有了小血口……这个时刻心头一片灼热,已经不能停止,只一直迎向这噗噗的海浪声……前边,透过一片摇摇晃晃的灯火,我知道打鱼的人就要上网了,那些举在铁叉上的燃油火把一齐点亮了。

每个夜晚都有一些买鱼的人、一些流浪汉聚集在海边。买鱼的人渴望新鲜的鱼,而流浪汉就把希望寄托在打鱼人的疏漏上:沙滩上遗下一些小鱼小虾,他们就拾起来装进兜里,找个地方弄一堆火烧了吃。有的流浪汉干脆直接在海水里洗一下填进嘴里,有滋有味地咀嚼着。打鱼的人把网收起时,那些流浪汉就围上噗噗冒气的鱼锅,去讨一碗鱼汤。

我只想快些见到他们,我想他一定会在他们中间。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就不能遏止,让我变得一刻也不能等待。我迎着火把,不顾一切地往前跑着。秋风吹乱了我的头发,我差一点呼喊出他的名字。

回答我的是那一声连一声的狐狸的嗥叫——狐狸在这个夜晚怎么发出如此凄惨的叫声?它的哀嗥真像某种不祥的预告……穿越了一片片枣棵,脚腕一阵疼痛,那儿被棘针又划破了一道道深口。

一枝枝火把排成一行,随着阵阵呼喊声蜿蜒、蹿动,像一条火龙,在乌黑的天色里飞舞,鲜艳逼人。火把下的人一溜溜排成两行,网还没有最后收上来;有一些人在队伍中间的空地上奔跑、呼叫,正为一场近在眼前的收获做好准备:把一领领席子摆好,当大网拖上岸来时,要用柳木斗把鱼舀到席子上。有人抬着很大的一杆秤,随即招来一群群的鱼贩子。一个人高声吆喝着,他就是海上老大,此人在这儿决定一切——我以前见过这个满脸横肉、额头上长了红斑的人。他在海边威严无比,权力无限,任何人在他面前都得收声敛气。他是这里的君王。

我站在喧闹的海边,极力辨认着另一些影子。我希望看到那些破衣烂衫的人在岸边摇晃。可是此刻他们与所有打鱼人都掺和在一块儿,我一个都分辨不出。

我终于跑到了跟前。号子声震人耳膜……“用力拽呀么呼呀嗨——嗨哉!嗨哉!绷直绠呀么呼呀嗨——嗨哉!藏鬼力呀么呼呀嗨——嗨哉!尼姑的儿呀么呼呀嗨——嗨哉!老和尚呀么呼呀嗨——喘粗气呀么呼呀嗨——嗨哉!嗨哉!弓起腰呀么呼呀嗨——嗨哉!打个挺呀么呼呀嗨——嗨哉!嗨哉!肚脐翻呀么呼呀嗨!网里有呀么呼呀嗨——嗨哉!嗨哉!天一亮呀么呼呀嗨!到河口呀么呼呀嗨——嗨哉!嗨哉!”

这号子声粗粝吓人,第一句由人领喊,接上就是众人的齐声呐喊,随之在同一个强大的节奏下猛力拉绠。我的目光在寻找那个领喊号子的人,可惜他掺杂在人群中看不清……他们大多都穿了一条短裤,有的甚至一丝不挂,赤身裸体,让火把将铜色的皮肤照得闪闪发亮。额上长红斑的海上老大手里握着一根棍子,出其不意地就在那些拉网人绷直的绠上敲一家伙——谁的绠被敲弯了,就说明他没有用力,紧接上打绠的棍子又会揍在这人的屁股上。红斑老大走到哪里,哪里的人就要拼上力气吼,全身凝起一道道青筋。一个身子粗壮的四十多岁的女人竟然和这些男人掺在一块儿拉网,她尽管穿着衣服,可身边的几个男人都是光身子。一会儿那些光溜溜的汉子竟然喊起了她的名字——女人哈哈笑,更起劲地拉着绠……长长的一溜火把左边,有一些破衣烂衫的人,此刻那么热情地跟上呼喊号子,直接用两手握住湿漉漉的粗绠,随着号子一块儿用力。这些人很快就博得了红斑老大赞许的目光……他们一个比一个更用力,眼珠差不多都从眼眶里瞪出来了,呼喊声声震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