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岛上(第3/4页)

一个人说:“快去告诉‘大婶’。”

一会儿过来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她穿的衣服稍微整齐一点,但总让人觉得有点怪模怪样:耳朵上方插着一枝鲜花。她的眼眉描了,身上有一股腥味,我想这大概是经常接触鱼类的缘故吧。她离我很近,端量着,又去看武早。

武早朝她吐了一口。

女人笑了,说不要用手按着,放开他们就是。我们给放开了。“大婶”又说:

“是你用枪比画我手下人?”

我尽力解释:“是这样,我们当时以为遇到了一只野物……”

“大婶”哈哈笑了,指着那个汉子说:“有这样的野物吗?”接着再不听我们分辩,摆摆手说:“给他们备下吃的,远道来的是客。”

但他们并没有把东西还给我们。

直待了好长一段时间,那个“大婶”才转回来,身边的几个人拿着枪,还提着我的背囊。他们把背囊扔在我的脚下。一个人打开背囊说:背囊还你,不过武器收了。说着从背囊里掏出了一个收音机,摆弄着,哇哇响起来。那个人惊喜异常:“是个宝物,咱留下吧?”“大婶”说:“那是个收音机,还他。”

那个汉子又从里边摸出了一个指南针,说:“你看,一个手表。”“大婶”说:“那是指南针,也放回去。”

我觉得这个“大婶”很不一般。我说:“非常感谢您。”

她朝我斜了一眼,做了个鬼脸。她做鬼脸时显得有点妩媚。

他们送来了饭。不出所料,全是一些腥荤,鱼,蟹子,还有海蜇汤。

吃完饭之后“大婶”又来了,说:“不用害怕,咱都是穷人,天下穷人是一家嘛!你们在这里住上七年八载也没事儿。我是常住这里的,还有几个也常住,剩下这些人都是外地来捕海蜇的。到了夏天秋天,他们都来这里捕海蜇、制海蜇皮。来的时候空着手,走的时候背上一袋子海蜇皮。就是这样。”

我问:“你们都是从哪儿来的?”

“我们这些人啊,南来北往,你听听说话的腔儿就知道了。反正只要是穷人,走到这里俺都给碗饭吃。天下穷人是一家,还是那句老话。”

我想这都是一些流浪汉。这个女人让我觉得有些怪异,但不便多问。

好在他们把背囊还给了我。背囊里的东西没有丢失就是万幸。可是武早坚持向她要枪。她说:“武器啊……”只没有说给不给的事。

天黑了,睡觉以前,我看见这个临时居住地上到处都点起了火把。稍远一点火把很亮,他们好像在一片水湾里忙忙碌碌——水湾的一侧有一条弯弯的通路,原来它跟大海相通。这里与海已经离得很近了,可能这个沙岛过去与海隔绝,这些人为了捕获海蜇方便,就把一段窄窄的水面用沙土或其他东西垫起来了。

晚饭很好,他们甚至给我们提来了瓜干烈酒。在这种潮湿地方,酒是一种必需品。武早喝了一口酒,我劝止他的时候,他就放弃了。看来他的情绪好多了。

我们俩待在一个窝棚里。可是正准备睡去的时候,突然有人把武早拉走了。那个人说:“你要到另一个地方去睡。”武早不同意,咕哝着,后来尖叫起来。我一再劝止,可那个人根本不听。

4

我自己待在了一个窝棚里。这里不像别处那么闷热,到了半夜甚至有点冷飕飕的。地铺上有一床油腻腻的小被子,我太累了,顾不了那么多就扯来盖上。有一些团团转的小虫子,怎么也睡不着。正这时有人敲门……我以为是武早跑回来了,开门一看,进来的好像是个女人。

“别怕,我是‘大婶’。”黑影里的人说。

我不做声了。

“大婶”回身就把门插上了。她动作麻利,有些喘息,只放低了声音跟我讲话——我听出这声音比白天亲切多了。

我一直没有吱声。她还是说着一些亲热的话,往前凑了凑。这太出乎意料了。我试图退远一点,说困极了累极了,请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大婶”嗓子哑了一下,说:“你是不知道我们岛上规矩……”

“这是什么规矩!”

“大婶”一声不吭。有好长时间她就这样沉默着。后来她突然抽泣起来。

我不知该怎么办,但不想理她。

“大婶”抹抹眼睛不哭了,说:“我有个娃儿,后来死了。岛上男人多哩,咱怕生下的娃儿跟他们一样乱跑——你就给俺留个娃儿吧,一个安稳娃儿。”

我觉得这真是天大的怪事。我索性不再说话。

“天大黑哩,怎么就不成呢?这又费不了多少工夫……”她埋怨不止。

我有些绝望地等待着黎明。她坐开了一点,在黑暗的角落里喘息,一声不吭。这样待了一会儿,我想起了什么,麻利地摸到火柴把灯点亮了——转过脸去,马上看到的是白天忽略的一双闪闪发亮的眼睛:很大很美,湿漉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