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第2/4页)

我屏住呼吸看着他。

“你别瞪眼,这是真的啊!你想想我哪还有心思去老哥你那儿啊……如今我的小命就握在那个老妖婆手里了。千央万求她才答应为我解蛊——中蛊容易解蛊难啊,那得一点儿一点儿来……”他万念俱灰的样子,摸一下我的肩膀,脚板一翻爬进了驾驶室。

我心上怦怦跳,大喊着追问:“她会无缘无故地给人下蛊?她怎么了?”

“这事一两句话说不清。反正你小心着点儿就行,躲开她没错……”他一边说一边打开了引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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葡萄园开饭早,晚饭后刚刚是黄昏时分。这是四哥和万蕙的习惯,天一冷活儿闲下来,他们就尽早上炕。两人在炕上抽烟拉呱儿,吃点儿零嘴,有时还摸摸纸牌——他们总把鼓额和肖明子喊到炕上去玩。我在那儿待了一会儿,四哥就赶我说:“你出去吧,你到园艺场里去吧。”

他的意思再明白没有,那是让我去找罗玲或肖潇。他甚至搞不明白我正与其中的哪一个“有点事儿”,但口气里显然意味深长。他不想让其他人听出来。我心里感谢,可又不想解释什么……我真的走出来,站在园边耽搁了一会儿,斑虎也跟上来。它总在这里止步,除非我专门招呼它一声,不会再随我向前。我犹豫着,看看西边尚未消尽的火红的霞光,心里烫烫的。我往前走去,不知是否该一直走下去——这样就会穿过园艺场——如果不再停步,就能看到那个海草小屋了。

我琢磨着太史的话,还有那天老太太奇怪的神情、她对我的全力搪塞,以及那些极为苍白无力的应付、那些闪闪烁烁的遮掩之词……一切只能让人生疑。我更加确信,她拥有隐秘,这不仅是对罗玲的母亲而言,也还包括了我们一家。至此我似乎愈加明白,那个老红军当年千里迢迢赶来园艺场,在这里生活和工作了那么多年,显然是大有深意……直到走出园艺场的边界,我仍然没有止步。我走得十分缓慢,当看见那个被晚霞勾勒出清晰轮廓的海草小屋时,这才稍稍加快了脚步。这时又听到了细碎的海浪声——我有些忍不住,伫立了片刻,然后迎着冰冷的海风走去。天真的凉了,湿气甚重,风往骨缝里钻挤。我想再有不久这里就会下起第一场雪,那时又是另一番情致了。在开阔的海边雪野里我曾看到一个人,是个姑娘,她戴着火红的围巾,穿了浅灰色高筒皮靴,远远地向我举起手……那是三年前的肖潇。那时候我们刚刚认识不久。

走着走着,这才发现黄昏的光色里还有一个人,这人正从海边走过来,显然早就来到了这里。她正一边走一边呵手,那不是别人,正是肖潇啊。我心底的兴奋陡然涌起,接着大声喊了起来。她抬起头,当看清是我时,高兴得两手一块儿摇动着,马上加快了步子。“风有些大,千万别着凉。”她走到近前时,我发现她的两颊已被海风吹得通红,可能那会儿长时间站在了海边上。她总是这样,喜欢一个人到海边上来。我想送她回园艺场,她却摇摇头,说让我陪你再走一会儿吧。

我们不再迎着海风往北了,而是不约而同地向西——那个海草房子的方向走去。风吹着脚下的沙参叶子沙沙响,它的种子已经被严霜洗成了粉白色。百灵精致的小窝偶尔偎在一丛莎草里,肖潇只要看到都要驻足研究一番。沙锥鸟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奔跑,像是一直在我们前头领路。路过海草小屋时,又见到那高高低低的木栅栏上蹲了尽职的大猫老杆儿,它伸直了脖子探望,待我们离它只有二十几米远时,倏地跳了下来,回头就跑。肖潇与我对视一眼,然后一块儿往小屋走去。

像过去一样,敲门时听到一声吆喝就可以推门而入了,因为不会有谁来开门。一脚踏入才发现小屋里早就掌灯了,一盏大号桅灯照得到处明晃晃的;再加上一种动听的声音和好闻的气味,这里比白天可爱多了。屋里暖煦煦的,飘着淡淡的水蒸气。这时我才看到毛玉盘腿坐在炕上,旁边是隔了一道矮墙的灶火,上边正煎着老茶,冒着白汽,小锅发出噜噜的声音。茶香沉重而浓烈,格外诱人。老太太并不理人,只取过几只陶杯,伸了勺子舀茶。其中有两只杯子是给我和肖潇的。肖潇看了看我,见我端起杯子,也只好摘下手套取茶,一边说“谢谢”。可是她并不喝下,而是仔细看着杯缘。我知道肖潇在研究它的卫生状况。她总算开始喝了,这说明杯子还干净。

黑茶咽下后会有一种甘味迂回在口腔里。这与我们常喝的那些茶迥然不同。它的颜色太深了,夜色里看去很像墨汁。

我们一起喝茶时,老太太脸上这才有了微笑,叩着一口发黑的短齿看着肖潇,咕哝一句:“真好大闺女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