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 诉(第2/3页)

“不,来不及了。我要去看我的朋友——那个让你毁掉的老实人。”

象兰严厉地喝了一声。我忍不住回头一瞥:她满眼含泪盯住了我。

我只好止住了脚步。

“宁伽,我必须告诉你,告诉你这不怨我!我也不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该怨谁呢?这些天我把武早所有的衣服都洗过了,把这个家也好好收拾了一遍。你知道,我离开已经很久了,只是偶尔才回来一次——我每次看见武早离开这个家到处游逛的时候,就回来一次。你知道,他缠我,让我重新回来,可我还是没法答应。这个家看看被他整成了什么样子了。打从跟他分手那天起,他就从来没洗过一件衣服,总是换穿一些脏衣服或者干脆去买一件新的。所有衣服都堆在屋角,柜子也塞满了。床单从来没洗过,也没刷过一次碗筷,他就蜷在一堆脏东西里睡觉,在糊满了饭粒的脏碗里重新盛饭……”

我真难受。我想问她:这又是谁、是哪个浑蛋造成的呢?

“我把屋子重新打扫一遍,把衣服搓过洗过,你知道我平常不愿做这些活儿。我一开始就不是一个好老婆。不过这一回我干得很仔细。洗着这些衣服,我明白了武早实在需要一个家,实在需要一个好女人——她要比我好才行,比我更有耐心比我更贤惠。我把衣领上厚厚的油垢洗下来,两手都沾上了他的气味。他很久以前穿过的衣服上都有我的气味。我的气味又把别的衣服给熏了染了,都混在一块儿。我闻见这种气味就想起过去,眼泪洒在衣盆里。我这时候觉得对不起武早,又实在想不出该怎么办。你知道我不能再回这个家里来了,我不能和他在一起了……”

我生硬地问:“为什么不能?”

“是啊,为什么?因为我只能在这个世界上活一回,谁也不能重新再试一次——没有那样的机会了,也没有时间。我要急着赶路,到最想去的地方。也许我花上一辈子也赶不到那里,可还是要往那里赶——人这辈子都在拼着命往前追往前赶,不过去的地方不一样罢了。我和武早走不到一条路上,这就是我要说的。你是多么聪明的人!你难道真的不明白我的意思,还是在故意逼我?我知道你可怜自己的朋友,不过除了他,你对别人都不管不顾了吗?在你眼里,我真的是一个最坏最放荡的人吗?”

“……”

她等着我的回答。我说不出。我心里百感纠结。她还要说什么,但我实在不能耽搁下去了。而且,我已经厌了。

匆匆奔向那个精神病院……一排排红砖平房掩映在绿得让人眩晕的青杨树丛下。我费力地打听,找武早和医生。医生告诉:这是一个奇怪的病人,与所有人都不同;他许多时候表现得比常人还要冷静,可他实在还是一个精神病人。

终于见到了武早。他果然十分冷静,像往常那样伸出两手拍拍我,让我坐下。我看着他的眼睛,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他说:

“知道你要来,我就在这里等你。我哪儿也不去,因为我知道你会顺着那辆车的辙印找到我。”

我不去追究什么才是那辆车的“辙印”,只问他:“你感觉怎样?”

“很好。感觉很好。在这个春天里,‘密友中有一张难忘的面容……’”

我纠正他:“不,现在已是秋后了,天快凉了。”

“春天、秋天,对,‘有那么一个忧伤的日子……’”

我告诉他:“我刚刚见到象兰了。”

他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她吗?在哪儿?”

“正在你家里。她把那儿好好收拾了一番,如今变得干净了……”

“那我也要赶快回去!”

“不,你现在正住医院,还不能回去。她把你所有的衣服都洗过了,给你整理了东西……”

武早流出了眼泪,泪水顺着浓黑的胡碴流下来。

“老宁兄弟,你知道我多盼这个女人。我不能没有她。我要和她老在一起。我们的白头发要相挨着,要搀着她到你的园子里去玩……”

我听着,最后不由得有些气馁,拍拍他的胳膊:“别这样。是她毁了你,毁了一个天才——真的,你曾经是一个酿酒天才啊,你需要自己珍惜……”

武早气愤地噘着嘴巴,缓缓摇头:“你太不了解我了,宁伽。你不知道我怎样才能长进,怎样才能成为你说的那种‘天才’!你呀,哼……”

“……”我望着他,后悔刚才的莽撞。

“认识象兰以前,我是一个蠢极了的家伙,什么都搞不明白。我就那么傻乎乎地活着。后来我们相识了,我才一点点变得灵巧了,脑子里忽然什么都一清二楚了,红的,绿的,连颜色都比过去鲜亮了。我脑子里有一道阀门,是她给我伸手打开的。我觉得从此什么都有了意思,一切困难也都不在话下了——就在这段时间我搞出了几种名酒——严格来讲这是她的功劳!真的,没有她我就一事无成!可你怎么能说是她毁了我呢?我又算个什么?你再也不要讲这样颠倒黑白的话了,老宁好伙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