疲惫与焦渴(第3/3页)

我看得清清楚楚,这哪里是什么大灰狼啊,这不是太史吗?瞧他刚才肯定受了重伤,这会儿正拖着一条腿往南边走。阳光下,他颀长的身材还有脸部的轮廓,一切都是我最熟悉不过的,这不会错的。不过他究竟为什么受伤、又为何从毛玉的屋子里出来?这真让我大惑不解。我强抑着内心里的冲动,终于没有跑过去询问。

那个一拐一拐的身影渐渐消逝在远处。

我从草丛里爬起,往小海草屋子走去。像过去一样,那只叫老杆儿的黑花大猫从栅栏上一跃而起,跑回屋里报信去了。

我敲门时,里面传出一声:“进来吧,妈了个巴子。”开口就是一声粗骂,这早就让人习惯了。

进门还是那幅老旧的图景:头戴黑呢帽的老太太正用左边开口的大襟衣服包着大猫,双眼眯着。不过她似乎正在气喘,仔细些听,能听到哧哧的声音。有一点隐隐的呻吟掺在其中。我再细细端量,竟然发现她额上有一道浅浅的抓伤。联系到刚刚离去的太史,一幅打斗的场景竟在脑子里拼接起来:他们刚刚就在这儿厮打着,老人被一个强悍的男子欺辱,却决不认输,奋力反抗。两个人在炕上滚成了一团,又从炕上滚到了地上。不过我无法自圆的一个结局是:那个太史落荒而逃了!这怎么可能呢?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太太无论如何也不能战胜那个强悍的家伙……也许这全是无端的猜测,是误解。管他呢。我向老人问好,然后试着问道:

“我看到太史刚从这儿走了,他一拐一拐的……”

“那是他出车跌伤了。狗日的玩意儿还不得找我来治?我给他上了跌打药,又正了一遍筋骨——要不他就得爬着回家……”

我吸了一口凉气。心头的疙瘩稍稍解开了一点。不过只一会儿又被新的疑惑给缠住了:他是怎么来的?爬进来的?这显然又不对了。如果是有人抬他进来,那么在治疗时那些人更不会走开啊。想不明白,也不愿再问下去。

老人双眼微微睁开:“你哩?为什么登门啊?”

我支吾了几声,“哦,我嘛,我不过是没事了进来看看您老……”

“我老又有个什么好?又不是大闺女,又不能用急。”

她几句话必要沾粗。我低下头,磕着牙,想着怎么对付她。可我还没有想好怎样说,她又开口了:“来吧,让大婶给你相相面、看看手相、揣揣骨,给你算算命吧!这也是老邻居的缘分,换了人,你得先交上百儿八十块钱再说。”

我还没说愿意与否,她已经牢牢地拉住了我的手。看过了手,又扒拉耳朵,端量一番,最后伸手抓了老杆儿扔在一边,用力地探过身子。她离我很近的嘴巴真像一个又深又阔的黑洞,散发出一股浓浓的草药味儿。这样对峙了片刻,她突然一抬右手,张大五指箍在了我的头顶上,让人一阵阵发疼。我忍住了,知道这就是所谓的“揣骨”了,据说是民间最高级的算命方法。

她捏得很细,手指在我的头骨上按着摸着捻着,嘴里发出“嗯嗯”声,又像挑拣西瓜那样敲击一二下,最后做成剑指模样,直点在我的脑门上三两分钟。“得了,行了,你给我老实坐下,听大婶与你细细道来。”

我多少有些惶恐地坐下,像等待一个宣判。

“你呀,一肚子心事翻卷哩,顶得你坐立不安。老事,新事,糊成一坨。不过你说到底还是让一件事给逼坏了,逼得你半死不活——这事儿搁到谁那儿都受不了,搁在咱这儿咱也受不了;说到归总你还算好样的,换了别人,不死也得蜕层皮,嗯,蜕层皮……”

我的心怦怦跳,最后不得不央求她:“老太太,您有话倒是直说啊,你说我是怎么了?”

“怎么了?这话还用着我来直说?你是心里如明镜哩,咱是点到为止。”

“可我……真的不明白!”

老太太一下跌坐在炕上,然后不停地放屁。我不得不躲开一点儿。她这样一通,大口喘息,抹着鼻子,哼叫着,迎着我大声嚷着:

“这话还用我说嘛?你分明是让那个大闺女馋得啊、啊、啊……”

她连着打了两个惊天动地的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