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密令(第3/4页)

每次首长们开会争执时,警卫当中只有一个人可以靠近开会的屋子,这就是班长。他有时听到剧烈的争论手心就要冒汗,一直冒到会议结束。他发现每次散会后,沙的脸色都苍白极了,就像一张陈旧的糊窗纸似的,而且呼吸急促,需要立刻躺到炕上歇息。他赶紧为沙拧干一块热毛巾,为其敷上额头。他的手挨近了首长时,觉得这额头烫得像火一样。他害怕了。最激烈的会议之后,如果没有更要紧的事情,沙会一直躺在炕上,并且一整天里不起来吃饭。这会儿只有班长知道,首长躺在那儿,其实并没有休息,而是在深入思考更重要的问题。整个山区和平原上的大事、未来的前途,都押在这个身躯瘦削单薄的人身上了,一想到这里他就有忍不住的怜惜和敬佩。

那个电报员姑娘有时要把一些急电送给首长,这就免不了要在首长休息的时候去那个房间。这会儿是班长最头疼的时候,因为他不知道该阻止还是该放行——尽管他自己不识字,可按规定他是不可以接触机要电报的,所以也就不能由他转交这张灰色的纸片。他每次都咬住牙关,一边放其进去,一边小心地倾听里面的动静,最害怕和担心的就是首长因为这种打扰而发怒。还好,每一次都算顺利,屋内并没有传出什么异常的声音。

可是有一天凌晨两点又来了急电,当她匆匆赶到门口时,班长实在为难了。他犹豫了一下,只好放行。他知道这个时候首长正在熟睡,首长已经忙了一整天外加多半夜。他侧耳听着,里面先是咳嗽,接着是几声“嗯嗯”。沉默了许久。一点儿声音都没有。这样大约过去了半个多小时甚至更长,突然响起了一声尖叫:尽管是压得低低的,他浑身的毛发还是竖起来了。就像条件反射似的,他抓紧枪杆一低头就冲了进去。眼前的一幕让他一生都搞不明白——姑娘的脸侧向了一边,肩头一耸一耸;沙坐在床边,像肚子痛似的双手按住小腹,发出了若有若无的呻吟……“首长,我……”沙头也不抬,向他摆摆手:“这里没你的事,走吧。”他刚转身还没走上两步,沙又喊住了他:“你,把她也带走。以后,以后就由你亲自、把电文、送进来……”

3

就在一次长达三天的首长会议之后,一股敌军突然包围了驻地。好在当时正是初秋,荒滩上林木茂盛,警卫班在熟悉地形的老乡帮助下,迅速把首长们转移了出去。这次会议实在太重要了,所以尽管刚刚逃入沙丘灌木林中,惊魂未定,就在沙的主持下继续开起会来。这次野外会议发生了最激烈的辩论,沙的情绪无法控制,由于没有桌子可以拍得啪啪响,他就拍打面前的沙子,每一次挥手都要把一些沙子甩到半空,以至于有几次迷了其他首长的眼。大家不得不坐得分开一点儿。可是沙为了强调自己的观点,一次次往前凑近,真正是咄咄逼人,将外语和骂人的粗语混杂一起,令人畏惧。争执实在激烈到了白热化的程度,最后沙大口喘息着站起,望了望远处,又坐下来。大家都知道争执结束了——沙要行使“最后决定权”。果然如此。沙垂下厚厚的眼皮,从低哑的嗓子深处吐出几个字:“这样吧,不争了。”

各位首长离去后,警卫班开始寻找新的驻地。形势吃紧,这可能是一年来最糟糕的一段时间。前方战况十分不妙,纵队里不断传来最坏的消息,不是重要的指挥员牺牲,就是某个支队冒死突围的惨烈。海边荒原之大,竟然没有了首脑机关的立足之地。最后好不容易才找到了河口附近的几间颓屋,这是前些年的渔人留下的,现在已经塌了大部。警卫班苦苦收拾了半天,这才勉强让沙等人住下。这个驻地可以得到较长时间的利用,因为这里地处河海交叉地带,大片的红梢河柳长得茂盛极了,一旦有什么情况,安全转移是十拿九稳的事情。

在新驻地这儿,沙一天到晚阅读,好像忘记了其他一切危险,也忘记了前线的事情。班长前后几次把电报交给他,他只有一二次草拟了回电。大约是半月之后的一天深夜,约莫凌晨一点左右,沙突然从屋里走了出来。班长有些吃惊,刚要说什么,只见沙示意他进屋。他赶紧跟了进去。沙从枕头下抽出一张不大的纸头,上面是几行字,最下边是一个签名。他估计是沙的签名。他不敢肯定,因为他不识字。沙按住这张纸头儿一字一字念道:

“……尽速行使最后之决定权,解决某某及其同伙,果断执行之,就地……并将结果密报……”

班长听不明白。待沙向他解释之后,他差不多吓呆了。沙明确无误地说:上级命令,立即逮捕并就地处决三个人,连带他们下边三位同伙,其计六位。这六位全是钻到我们队伍中的最阴险的敌人,由于情况万分紧急,需要他行使最后决定权处治,不可有丝毫疏失。班长结结巴巴说:“可,可他们都是首长啊……”沙阴着脸说:“不,从现在开始,他们就是最凶恶的敌人了。你的任务是马上执行——立即、赶快、迅速、铁拳——集合警卫班,给他们来个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