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4(第2/5页)

“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是这间医院的实习医生。”

我纳闷,这个乔治·贝克维怎么忽然当起医生来了?其实他对我也不熟,一定只是想来看看疯到企图自杀的女孩长什么样。

我把脸转向墙壁。

“出去,”我说,“滚出去,别再来这里。”

 

“我要照镜子。”

护士一边哼着歌,一边忙着打开一个又一个抽屉,把我妈买来的新内衣、上衣、裙子和睡衣拿出来,装进黑色漆皮的轻便皮箱中。

“为什么不让我照镜子?”

她们给我穿上灰白条纹、被单布料的紧身洋装,腰间系上艳红色的宽皮带,然后扶我坐到扶手椅上。

“为什么我不能照镜子?”

“因为照了没什么好处。”咔嗒一声,护士轻轻关上轻便皮箱。

“为什么?”

“因为你的模样不怎么好看。”

“不管,我还是要看。”

护士叹了一口气,打开柜子的上层抽屉,拿出一面大镜子──镶着镜面的木框跟柜子显然是同一组──然后递给我。

一开始,我看不出问题在哪里,只觉得这分明不是镜子,而是一幅画。

画里的人难辨男女,因为剃光的头上直竖着如鸡毛的残发,半边脸肿胀变形,一大片淤青,往外逐渐呈绿色,而后灰黄。至于嘴巴,则是浅褐色,两侧嘴角都有玫瑰色的溃疡。

一张脸能汇聚这么多鲜艳的色彩,简直不可思议,看得我啧啧称奇。

忍不住笑了出来。

镜中人竟也跟着笑。

镜子坠地后,另一个护士立刻跑进来。她看看破镜子,再看看置身于刺眼白碎物当中的我,然后催促年轻护士跟着她离开房间。

“我不是告诉过你?”我听见她对年轻护士说。

“可是,我只是……”

“我交代过的!”

我意兴阑珊地听着。谁都会打破镜子啊,真不晓得她们何必那么紧张。

一会儿后,年纪较长的护士回房来,双臂交叉,站在那儿,狠狠地瞪着我。

“打破镜子,倒霉七年。”

“什么?”

“我说,”她扯开嗓门,像在对聋子说话,“会倒霉七年。”

年轻的护士带着畚箕和扫帚回病房,把闪闪发亮的碎片扫起来。

“那是迷信。”我说。

“哼!”年长护士对趴在地上的小护士说,“她就等着被‘那个’地方好好照顾吧!”那语气根本是当我不在场。

 

从救护车的后窗望出去,一条条熟悉的街道渐渐汇入远方的夏日绿意中。我妈和我弟各坐在我的两侧。

我假装不知道为何他们要把我从本地医院转送到市立医院,想看看他们怎么说。

“医生说你得住特殊病房,”我妈说,“可是这里没有那种病房。”

“我喜欢这里。”

我妈抿紧嘴唇:“那你应该乖一点。”

“什么意思?”

“你不该摔破镜子的。如果没摔镜子,或许他们会让你待在这里。”

当然,我早知道转院根本和镜子无关。

 

我坐在床上,颈部以下全躲在被子里。

“为什么不能下床?我又没生病。”

“要等医生巡房。”护士说,“巡房完毕就可以下床。”她拉开各床之间的帘幕,我看见隔壁床上是个意大利胖小姐。

这位意大利小姐有一头密实的黑鬈发,从额前就开始蓬松高耸,往后更梳得像山一样高,最后披散在背上。每次她一动,庞然夸张的发型就跟着动,仿佛那是一头用硬邦邦的黑纸做成的头发。

她看着我,咯咯笑,问我:“你怎么会来这里?”但没等我回答,就径自谈起自己的事,“我来这里,全是被我那法裔加拿大籍的婆婆害的。”她又咯咯笑,“我老公明知我受不了她,还让她来我家,她来了之后,我就不由自主地吐出舌头,怎样都缩不回去,所以他们就把我送到急诊室,接下来就被送到这里来,”她压低声音,“跟一群疯子关在一起。”终于,她又问起我,“那你呢?”

我转身,正面看着她,让她看见我淤青肿胀的眼睛:“我试图自杀。”

她直盯着我,然后仓皇地从床边桌抓起一本电影杂志,假装阅读。

我床铺对面的房门被一把推开,一群穿着白袍的年轻男女成群走进来,旁边有个年长的银发男子。他们的脸上都挂着虚假的开朗笑容,聚集在我的床尾。

“葛林伍德小姐,今早感觉如何啊?”

我努力搞清楚这话是哪个人说的。我最讨厌跟一群人讲话,如果非这么做不可,我会挑出其中一人,将他当成说话对象,但即使这样,我还是会感觉到其他人盯着我,借机占我的便宜。我也讨厌别人以兴高采烈的口气问我好不好,他们明明知道我不好,却还这么问,甚至期待我回答“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