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政权(一) 选举(第4/5页)

他妈的!——朝树的根下踢一脚,孔明亮看见那最后投完票的村人们,离开河滩往村里走去时,朱颖领着县长、镇长也往村里走去了。

要吃午饭了。

于是间,孔明亮也朝村里独自走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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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回家,孔明亮去了村委会。

空空的村委会中除了他和村秘书程菁姑娘外,还有的就是四月才有的阳光和满院子都是随春而来的野麻雀的叫。他坐在空大的村委会的办公室,过分显高的楼屋顶,让屋里的沙发和花草,都觉得自己低矮和萎缩。程菁也穿了红毛衣,直筒裤,半高的黑皮鞋,人也纯净灵秀到了了不得。可村长孔明亮,就是觉得她的脸上没有朱颖那股撩拨勾人的味。他没有回家去吃饭,不知程菁从哪儿给他端来了一碗捞面条,他就坐在办公室的桌前吃。要吃时,他又盯着程菁突然问:

“我要让你嫁给我你会高兴吗?”

程菁说:“县长、镇长分散到村里各户吃饭了,说这是他们了解基层的好机会。”

明亮又问她:“说实话,你觉得县长、镇长和朱颖到底睡过没?”

“点票就在河滩会议台子上,”程菁说,“饭后票就点过了,村人们返回会场就宣布你和朱颖谁的票数多。”

孔明亮就一下把面条碗僵在嘴边上,不说话,盯着大屋里的空静和落寞。程菁站在他面前,脸上满是为他落选的担忧和惆怅,像做错了啥儿偷偷瞟着他。“去河滩地那儿跑一趟,探探情况抓紧回来跟我说。”待明亮把饭碗放在桌子上,对程菁这样一句后,程菁就点头慌慌出去了。

程菁第一次从滩地那边传回来的话儿是:“孔村长,你和朱颖的票数差不多,你还比她多几张。”

第二次:“朱颖的票越来越高了,她已经比你多了五十张。”

第三次:“现在票点一半了,你是二百零一张,她是四百零九张。”

第四次,程菁姑娘汗淋淋地从外面风进来,脸色黄白,头发汗湿在额门上,立在孔明亮面前欲说时,明亮对她摆了手,让她不要说。就那么沉静一会儿,他咬咬自己的下嘴唇,差一点就在那唇上咬出血,才又让她到邻居把朱颖请到村委会里来。说是请她来,仿佛下了天大的决心般。决心下定了,他人就没有力气了,倒在靠椅上,浑身软得要从椅上滑下来。可是程菁出去很快就又回来了:“她让你到她家里去。她说你请她就该去找她。”孔明亮就在那椅上怔呆着,眼里满是空洞和虚茫。过去一段天长地久的时光后,他悠长地叹口气,从桌子那边慢慢走出来,在程菁的头上摸了摸,摸出一股醉人的发味和洗发水的香,又在她的额门上亲一下,然后就朝门外绵软无力地走,还又回头依恋地瞅瞅村委会的三间大房办公室,像皇帝被逼宫后不得不离开他的大殿般,浓重的伤失雾一样罩在他脸上,还有屋子里。

也就一步一伤地离开了村委会。

“我咋办?”程菁追到村委会的院外问村长,“朱颖当了村长,她还会让我当这秘书吗?”

淡下脚,想了好一会,孔明亮回身用很轻的声音笑着说:“我怎会不当村长呢,你这张乌鸦嘴,我怎么会选不上村长呢?”又回身朝着朱颖家里去。中间也就几十步的路,他走得沉缓迟暮,几次都想立脚转回来。可也终是没有转,让炸裂的历史径直朝前了。日光在头顶如浇流下来滚烫的水。汗从他的头上朝着脖子下边流。程菁在后边一直望着他,忽然后悔他在村委会里几次想没人时把她的身子要了去,可她终是扭着闪躲着,没有把自己给了他。现在她看他将要不当村长了,走路蹒跚,病病恹恹,七老八十岁的样,就庆幸没有把身子给过他。也又觉得还是给了好,有啥儿了不得,不就一副皮囊身子嘛。然现在,他要下台了,再给他也不是给着村长了。站在那儿望着想,直到他拐进那方院落的门楼里,程菁都没有想明白到底该不该把自己的身子送出去。

朱家院落里的光,明亮热烫,使人周身都是黏津津的汗。孔明亮很想用冷水洗把脸,把自己冰一冰,再到她的面前去。进门后,他扭头朝着院里瞅,看见她在院墙边下用为浇花浇树预备的龙头在洗碗,水流哗哗的,也就站住了。“你咋不在灶房洗碗呀?”这样问一句,没见她扭身回头来,以为是自己那样想了想,并没问出口,就又鼓着力气大声问:“你咋不在灶房洗碗呀?”

朱颖还是没有扭头回他话,像压根没有听见样。

其实间,她知道他在她身后。门响时她就知道他来了,但她就是不理他,和压根不知有人进了院子样,直到他把那话问到第三遍,她才洗过锅碗,转过身,对着他像看一头垂死的骡马般,见他面色枯黄,额门上的汗珠滚球一样滴滴答答落。河滩地那儿的大喇叭开始广播了,通知炸裂村的村民们,吃过饭赶快到会场去开会,点票马上就结束,马上就宣布谁当第一任民选村长了。大喇叭里的声音又粗又重,说话磕磕绊绊,每一个字都如不连贯地朝外砸着的粗粝石头般。待那喇叭的声响完了后,明亮和朱颖都从那声音中挣出身子来,在院里彼此望了很大一会儿,最后还是朱颖憋不住她的志得和嘲弄,抿着嘴却还有浅笑从她的牙缝、唇间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