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墙(第2/4页)

和梁峰同在一个厂上班的万科三哥没来。万科是梁峰的亲叔叔、福伯的三儿子,前几天在电话里约好今天一起在龙叔家见面。问梁峰是怎么回事,他的回答模模糊糊的,很不清楚。

梁峰夫妻来北京已经七年了。我问梁峰的老婆:“孩子们来过北京吗?”

她说:“来过。梁峰妈带着她们来过一段时间,不适应,住的地方太窄,嫌挤,花销也大,就带着孩子又回去了。没办法,只能顾一头,给钱就行。”对于孩子和自己分离,梁峰老婆持一种平常的态度,并没有特别难过。一个现实的情况是,孩子真来了北京,他们并没有时间照料孩子。除了在哪儿入学,学籍、户籍这些具体的制度问题之外,他们很难按照学校的节奏来安排自己的工作,每天早七晚七的班,十二小时的工作长度,居住条件差,也请不起保姆。更何况,他们对自己教育孩子的能力也有所怀疑。

在吃饭、喝酒和聊天的过程中,梁安很少说话,也不喝酒,一边听着,一边很周到地照顾大家。他吃饭非常少,能感觉到他心里不舒展,有郁结。

龙叔说:“梁安啊,心事有点重。从小都好操心。小时候,村里人都说,这娃儿将来有材料。我都给他说,凡事别想惩多,咱干哪儿是哪儿,肯定饿不死。”

在梁庄的同龄男孩中,梁安干得非常不错。1987年出生,2011年来北京打工,先是在建筑工地做小工,刮腻子,拎泥包。2006年开始单干,做一个“小包工头”,自己找活,承包下来,然后领一帮工人去干。2008年,二十一岁的梁安开着自己的昌河车回到梁庄,盖房、结婚,共花了二十多万。离开时把车放在家里,回北京又买了一辆长安之星,中型面包车,手续办下来,将近七万元。

那是梁安的全盛时代。这之后,他的生意一直在走下坡路,“去年在顺义××农业公司干个活,有个老板,关系好,时间长了,给我找些活。其实算是转包,活干完了,钱还没有结完。咱只是‘清包工’,只干活,不管料,料是人家的,净活,将近三十万。只结了一部分,还有十来万没给我。我自己投入很多,电锯、切割机、电缆,光电钻都买了二十多把,这都不算钱。我现在不跟他干了。我找的人干活,你不给我钱,我这边的工钱没法给工人结,工人不愿意,我也失去信用。再有活,我找不来人了。啥时候你把账给我结了,我再给你找人。这个账不结,越陷越深。

“算利润,从2010年10月到现在,对头一年,挣有十万块钱左右。但是,他这一欠,等于我这一年白忙活。包活最怕这。

“现在我每天在市场给人家公司拉活儿,有时候是货物,有时候就是干零活的人,不固定,干绿化的、装修的,谁需要拉人拉货给谁干。每天都结账,很利索。老板说,你凑个人数,干点活,也给你开一人工钱。我不想干。”

下午五点多钟,龙叔家来了一位青年男子,手里提着一大袋子馒头。他的长相看不出实际年龄,平脸大眼,没有皱纹,眼神有些空茫,不含多少情感。龙叔说,这是梁安的舅舅。进到屋里,这青年人就叫嚷着脚疼。今天一整天他都在跑着找工作。和梁安一样,今年装修生意不好,他就想着进厂干活,工资保现,等春天暖和,活多了,再出来干。

我问他这些年出来打工的情况。他不太善于表达自己,话语非常枯燥,急着结束谈话的样子。

“我十几岁出来,在天津自行车厂喷漆,这是九几年的事儿,一个月一千多块,还算不错。那油漆太脏了,干一天活,吐一口唾沫,出来的都是绿颜色的。后来跑到这儿,搞装修,干木工。一天十五块,每年涨,比大工工资还高,木工工资最高。

“大前年,我老婆的好朋友在穰县开个小超市,说不想干了,叫我们干。我回家看看,也不行。后来,在城里开一个干洗店,干一年就不干了,在屋里干啥都不好干。中间一段也干过装修,也不行,工资低,活不凑手。这才又来北京。

“想找个厂干。今天跑得脚疼,天冷。我以前在电子厂干过,拿不了多少钱。今儿我又去了,工资一个月涨到两千三四,也还行,他非要叫我上夜班。我不干,我一熬夜就不想吃饭,人也受亏。后来又去汽车配件厂,他说让当保安,一个月一千八九,按时上下班。我还没定下来。”

六点多钟,龙叔家的人开始多起来,都是老乡串门。有的一看家里有陌生人,打个招呼,不等介绍就走了;有的会寒暄几句,问是哪儿来的,啥亲戚。我也问问他们是穰县什么地方的,来北京多长时间,干些啥活。姚庄这一片聚集的大部分男性老乡都是个体搞装修,他们的合作对象不固定,谁有活跟谁干。也因此,活不固定,忙起来连饭都吃不上,闲起来可能一个月都没有事干。但他们一般不会闲着,没活的时候会去打零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