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第4/5页)

大马路上灯光辉煌,车灯像流星掠过银河,燕来载了一对青年男女走过外白渡桥,再沿黄浦江外滩走,对岸的东方明珠塔直插天空,将夜幕劈开一道璀璨的裂缝。江岸大道的车流静静地停和开,渐渐分成几道,上高架,下高架,或者岔出往横马路去。同时,从这几路又过来细流合成一股,沿江边直趟而下。在江的西岸,殖民时期的欧陆风格建筑连成一面屏障,不是高,而是有体积,光打上去,穿不透似地,薄薄地流泻下来。铁皮甲壳虫在它们底下,简直是玩具。在江岸走了一程,燕来的车从高架下面掉了头,然后小转进横马路,停在一家老酒店的门前。今夜的门僮都成了圣诞老人,穿着镶白毛的红色连衣裤。那男女客人下车去,照例是立即有人上车,燕来等着后面关车门,圣诞老人装束的门僮却让打开后盖箱,原来有行李。燕来下得车来,将两个行李箱装进后车厢,然后发动了车。这一差是往西郊机场的,应该说是一趟好差,要在平时,燕来会觉得有运气,可是今天却不然,燕来竟有些遗憾,因为要驶出圣诞节夜里的城市了。仅止是暂时地离开一下,他也很是不舍呢!这是燕来出租车生涯里的第一个圣诞夜,圣诞夜的帷幕刚揭开,朋友们都在圣诞夜里穿行,虽然他们彼此并不认识,难得交道,可那车上的顶灯,车前灯,尾灯,都在互相招呼呢!燕来有一种被逐出狂欢的落寞的心情,他心不甘情不愿地载了客人往西边开去。乍一看,马路上人不多,商店也关了门,似乎有一些寂静,可再一看,却不是了。酒店门前大放光明,路上跑的车都是满载,因为道路通畅开得飞快,都是他的朋友们啊,在这节日夜晚里飞奔,几乎要唱起来了。所以,在这寂静中,实在是涌动着一股子活跃。夜色遮蔽了这城市土建的灰尘,灰白的水泥颜色,还有墙面和地砖缝里的污垢。灯光又上了一层釉,显得多么光亮,润泽。再加转门带出来的一点点圣诞歌,据说,花店里空运到的玫瑰花都卖完了,玫瑰花到哪里去了?还不是都盛进那灯火通明的门里头去了,但也都要从他们的出租车上过一过呢!燕来的车里还留有花香,蛋糕上的奶油香,客人身上的香水香。可是,现在,燕来正驶出这个流光溢彩的夜晚,去往那个倒霉的机场。在燕来看来,那里都是些不入流的人,也是倒运的人,竟然在飞行的途中度过这个珍奇的夜晚。燕来性急地开着车,有几次危险地超车,惹得周围汽车鸣笛警告。燕来不理会,扬长而去,嘴里嘟囔:慢吞吞,慢吞吞,开不来不要开!就像一个老练的司机在生新手的气。将近机场时,燕来却意外地看到,路边停了一列长长的出租车队,慢慢向前移动,是等着拉客人回市区。一行车灯在夜晚的树影里显出格外的静默,燕来放稳车速,进入机场车道。机场里是另一番喧闹,行李车一行行地推过车道,登机和下机的人在门口茫然地徘徊。车辆则犹疑地开动,或是停靠,或是离去,簇拥在一起,困难地交错着。其间还穿插着一些私车的车主,机密地拉着生意。

燕来放下客人,翻起空车牌,循了车道开出机场。此时,他已经平静下来,心里思忖着是排队等拉回程的客人,还是直接放空车回去,圣诞夜还在继续吗?燕来看看液晶表,并不晚,才只八点来钟。燕来逆了车队缓缓地开,不曾想这车队竟这样长,他老也开不到队伍的尾了。当他终于到达队尾的时候,心里已作了决定,他宁可空车回程,也不在这里排队,他要赶回那个狂欢夜里去呢!那个狂欢夜就像是十万八千里远似的。作了决定,燕来一踩油门,车顺来路开去。但燕来并未按原路进市区,而是中途下了道,因为要绕过机场的收费站。出租车司机都知道有这么条岔道,要走一段土路,略绕一些,却也绕不了多少。车在土路上颠簸,车身摇晃得挺厉害,土路上原有的路灯坏了,黑着。远远的,前方和后方,都有雾状的薄亮,一边是机场的光,另一边是市中心的光,燕来则在黑暗的凹地里,依稀可见有几处临时工棚样的旧屋,还有一些瓦砾堆。四下里很寂静,不远处机场路上传来的汽车发动机声,只会增添这里的寂寥。燕来的车颠了一阵,上了一条柏油路。收费站已经转到身后,只要沿这条柏油路向北去,不一时就可进市区,那就是另一番景象。液晶屏上,时间还不到九点,离狂欢的午夜有一时呢!燕来松下一口气,因为不会错过圣诞夜了,也因为到了自己熟悉的地盘,他的家就在这里。从柏油路的一条向南的岔道,几分钟就是了。燕来决定回一次家,上个厕所,喝杯茶,这一夜还有的忙呢!于是,便又下了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