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第4/11页)

我想,既然他养着鸡,他就不会走得很远,很可能中午,至多晚上一定要回来的吧。我现在似乎有些明白了,这些个报纸剪贴,这些个小鸡,都是在那长长的黑暗季节里生出的嗜好啊。于真正的孤独中,他在走回头路了,他一定走了好久好久了。再回想我给他写的那些关于童年的回忆之类的信,信中那种敷衍的口气,我感到自己无地自容。我在弟弟的单人床上躺下来,呼吸着他身上的气息,倾听着小鸡断断续续的叫声,千头万绪在心头翻腾。

外面的风暴已经完全过去了,甚至出现了一点阳光,边疆的陌生的气味弥漫在空中。

有人在走廊里面说话,声音很低,似乎是在小声争吵。我起身过去打开门,看见一男一女同时朝我转过身来。这两个人都很年轻,很自负的样子,他们瞪着眼,冷漠地看着我。这时女的伸出手推那男的,催他离开。

“请问你们知道我弟弟以句上哪儿去了吗?”我有礼貌地问他俩。

因为我说话时向前走了两步,他们便相应地往后退了两步。

“以句?”男的皱起眉头,眼里朝我射出冷冰冰的光,好像我是个小偷。“以句?”他又重复了一句,似乎迷失在一种回忆之中,手指头也乱动起来。

我连忙说:

“正是!我就是要找以句。您看,我千里迢迢跑了来,他却不在……”

男的忽然蹦了起来,拍了一下自己的屁股,拍得一声大响,又捅了那女的一下,说:

“你看,原来他真有姐姐!这个该死的流氓,我一直以为他在撒谎呢!哈!哈!”他发出吓人的大笑,头向后仰去。笑完之后,他的脸又板了起来,转向我说:

“以句的确说起过您。”

我看见女的又在后面推那男的,示意他快走,还用脚去踢他。

“你们是以句的朋友,对他一定十分了解,请你们进屋来坐一坐,和我讲讲他的事好吗?”

我的话产生了意想不到的效果,两个人都像害怕瘟疫似地朝后退,退得与我隔开一段距离,男的口里连声说:

“不,您弄错了,我们哪里是他的什么朋友呢?就连熟人都谈不上,只不过是点头之交。我们对他的情况只是略有所闻,谈不上了解,您不要指望我们能告诉您什么。”他说到这里就用右手紧紧地护着自己的女人,好像怕我袭击他们似的。“以句这个人,怎么说呢,很怪的,您一定比我们了解他。如果您真想马上知道他的事,您可以到那边第三个门去问他们。”

他说完就急急忙忙和女人走掉了。

我不知道他说的那边是哪边,他也没指给我看,所以我也不好贸然去乱敲门。唉,还是仔细想想再说吧。刚才那男的说原来以句“真的有姐姐”,又说他“的确”说起过我。有没有那样一种可能呢,比如说,以句时常向他们讲到我,在那些黑暗的日子里我是他唯一的话题,他唠唠叨叨,说得太多,而在五年当中我一直未出现过一次,以致别人都认为他在瞎编了。实情到底是怎样的我没法知道,我只知道弟弟是非常单调的人,如果他在同事们中间聊天,肯定会找不出其它的话题,他既木讷又死心眼,谁又会有兴趣同这样一个人聊他的姐姐呢?我设想着弟弟的窘境,他被众人嫌弃的模样,心里一下一下地抽痛着。可怜的弟弟,他真该不顾一切地跑回我那里才对啊。而他,已经忍耐了五年!他就像死海底下的一条鱼,周围是无边的黑暗,有毒的盐水。五年,他的心里在这么长的时期内会对我产生多少怨恨啊。也许老头将我要来的消息通知他了,他才悄悄离开的吧。他的门没锁,这就说明他是有意为我留的门,他不会走得太远的,因为他还要喂小鸡,他多半是赌气离开一会儿,然后气一消就回来了。

时间到了中午,我决定找个地方去吃饭。我往过道右边走去,想找人打听一下,我在第三个门口停了下来,踌躇了一下就去敲门。有人开了门,是一名年轻的妇女,她的五官长得很端正,就是样子很凶。

“找以句的吧,他出远门了。”她抢先说道,翻着白眼看我。

“他、他到哪里去了?”我结巴起来,昨夜在风沙中的那种感觉又回来了。

女的先不开口,横着眼把我看了又看,然后又在房里转来转去的收拾房间,好像不打算和我讲话了。我等得不耐烦了,正要走,她却又过来了,脸上的敌意也消失了,说道:

“我怎么知道呢?我就是知道,他也不会同意我告诉您的。您这是何苦呢?您这么远赶了来,是来向他认错的吧?他可是告诉过我,说他决不原谅您,还说要不是因为您,他才不会到这种地方来。就是因为在家时对您无法忍受,他才跑到这蛮荒之地来的。这件事他和好多人讲过,他说您不过是他的姐姐,却常摆架子训他,好像比母亲还严厉,这些话,我们早听熟了。怎么了,你的脸色这么不好,您坐下吧,我想您一定是饿了,我这就给您泡一碗方便面吃。您回他房间去?刚才我可没说什么,对不对?我最不愿意管别人的闲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