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第2/11页)

“见了面也没用,何况根本见不到。”老头子看穿了我的心思。

我朝他怒目而视,看见他那光光的头皮已被他的指甲刮出了血痕。

我真想换个位子,可是飞机上坐得满满的,无处可换。于是我站了起来,在老头诧异的目光中朝厕所走去。我在厕所里尽量磨磨蹭蹭,最后还是不得不出来,因为有人在外面敲了好久门了。我出来的时候,那女人恶狠狠地瞪着我,恨不得把我一口吞下去似的,然后用力撞了我一下进去了。我只好又回到老头身边。

老头已戴上了帽子,从眼角嘲笑地看着我。

飞机马上要降落了,下面是大片黄色的沙漠。我斜眼观察老头,看出他心里充满了喜悦,那不是单纯的喜悦,似乎是他心里酝酿了某个计划,现在眼看要实现了,所以得意洋洋。飞机越临近地面,他心里的高兴越按捺不住。

“你看,这么快就到了!”他搓着手指尖,喜滋滋地对我说。

小城弥漫在黑黑的风沙里,从出口处走出来什么都看不见。等了好久,进城的班车还没来,更不用说出租车了。我朝身后一看,同机下来的人都不见了,也许他们到候机室等车去了吧。为了摆脱老头,我也往候机室走去。

候机室里空空的,灯开着,只有一个女的在扫地,我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我走到那女人面前问她:

“请问班车什么时候到呀?”

她抬起头,好奇地从上到下打量了我一遍,反问我:

“真怪,没有人来接您吗?到这里来的所有的乘客都有人接,他们早就走了,您看一个人都没有了。这里是没有班车的,因为人人都有人接。您到这里来找谁?没有摸清情况可不要乱跑啊,刮风的时候是很危险的。”她同情地看了我一眼,放下扫帚,走进她的工作室,关上了门。

我向外一看,只见黑压压的沙子打在门窗上,外面简直是伸手不见五指,迈出门外一步都是很危险的。原来弟弟住在这样一个地方,我怎么从来没见他在信中写过呢?这里也许有很长的沙暴季节,那时他躲在家中干些什么呢?我颓然坐在椅子上,既害怕又六神无主。才不过今天早上,我还兴致勃勃的,心里计划着到了这里之后要如何消遣呢,真是人生莫测啊。这也怪弟弟,他在信中把他居住的这座城市描绘成沙漠上的绿洲,风景美丽,空气清新,“只不过很寂寞”。看来他是怕我为他操心在撒谎。可怜的弟弟,竟然被流放到了这样一个地方。要是我早知道,我一定叫他回到我身边,即使是失业,即使是生活困难也比在这样一个牢笼里要好。想着这些事,我的眼睛湿润了。

“别看现在漫天沙暴,明天一早又是花红柳绿。”老头在我背后说,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过来的。

“怎么会是这个样子。明天,会有班车吗?”我压抑着内心的厌恶,犹犹豫豫地问他。

“用不着等到明天,等一会儿就会有三轮车来接我们。”他说。

“我们?”

“对呀,就是你和我。你现在除了跟我走,还能到哪里去呢?要么你等在这里,明天有班飞机回D城,你坐那班飞机回去好了。”他说话时眼睛到处乱看。

我的心情一下子沉痛起来。一会儿外面就有人的说话声,有个青年口中嘟嘟囔囔地进来了,那青年脸色苍白病态,腿细得像麻秆,身子裹在一件带帽子的雨衣里面。

“车子来了。”老头对我说,“把你所有的衣服都拿出来,包在头上,身上。”

我顺从地打开箱子,将那几件衣服拿出,将全身裹好。再看看老头,他也将带帽子的雨衣穿好了,甚至还戴了副墨镜,那种样子给人一种阴森的感觉。

我们在黑暗中摸索着上了那辆人力三轮车,青年坐在前面的驾驶座上用力向前一蹬,车子便缓缓启动了。车子顶上和侧面虽用篷布围着,座位前面却是敞的,所以沙子不断地打在我们身上,我只好用衣服将头部遮得严严实实的,大气都不敢出。风暴发出像运动场上的口哨声一样的叫啸。紧挨我坐的老头一动不动,大概在心里暗暗好笑吧。好久好久,我才慢慢习惯了一点。车子运行得极慢,我想象青年那麻秆似的细腿是如何在踏脚上挣扎,他如何以令人无法相信的毅力在这样的黑夜顶着风沙向前,随着车轴的每一个“吱呀”声,我的心便揪紧一下。这个青年,他与老头究竟是什么关系?他们俩与弟弟又是什么关系?我们这是要到哪里去呢?这些疑问塞满了我的脑海,可是我的头被死死地蒙在衣服里面,我无法对老头提问。而旁边的老头,这时竟很响地打起鼾来了。

车子运行得越来越慢,那青年似乎是精疲力竭了,每蹬一下,口里都发出一声呻吟,令坐在车上的我实在于心不忍。最后,他终于放弃了与车轮的搏斗,车子完全停了下来,而他就伏在驾驶龙头上呜呜地哭了起来。他的哭声被淹没在大风里,可是我能感觉到他身子的猛烈抽搐,这可怜的人!忽然,青年咒骂了一句什么话,从驾驶座上走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