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困难的爱》(第4/15页)

如果我们要再现作家在创作时的精神画面,那就是以上描绘的样子。几股力量拧在一起形成的合力催生了作品。纳粹头子,女友,还有始终不背叛他的双腿,发狂的却又是冷静的大脑,这一切,非得有超人的力量才能把握得住。BINDA这个信使却乐此不疲,经历了一轮又一轮,越是恐怖越是兴奋。他到达了营地。

用爱,用生命的活力来同死神纠缠,是艺术家的点金术。不论是否意识到,他所创造出来的,就是他内面的自我形象。

他出发了。“我要去SERPE的营地。”他说。

他的同志们喊道:“快!BINDA!” [259]

下一轮,是同样恐怖,甚至更为恐怖的旅程;下一轮也是希望的所在。

四 魂的形象

——读《BEVERA的饥饿》

精神与肉体的分离在艺术家的身上表现得最为极端。饥饿的肉体蹂躏着内面的魂,其丑恶的表演令人吃惊。在怕死这一点上,艺术家较常人为甚,因为饥饿的折磨使得他们时刻意识到生命的宝贵。但是他们所面临的选择却是冒着死亡的危险来维持生命。是的,维持他们那怯懦的、甚至有点卑劣的生命。于是生为艺术家的个人就会产生人格的分裂——他一方面自私、怯懦地生活;一方面大无畏地去在精神领域里冒险。就如同故事中的人们和BISMA的两种表现一样。由此想到,一名艺术工作者,无论他对自己的肉体在世俗中的表现是何等的厌恶,他也会用精神的营养来维持自己的欲望,来重新将意义赋予欲望。这是多么奇妙的关系!

BISMA又老又聋,似乎不食人间烟火,可是他通晓转换的秘密,他深知这一群难民要存活下去的全部希望都在他的身上。他不用看,也不用听,只要挣扎起老迈的躯体启程,便一定走在正路上。

BISMA已经过了80岁,他的背像永远被压在柴捆下面那样弯着——那是他一生中从树林里拖运到市场货摊去的柴捆……(此处略去一句)他拖着身体往前挪动,他的头偏向一边,脸上没有表情。更确切地说,那是聋人常有的不信任的表情。 [260]

这位洞悉了世俗中一切奥秘的老人早就不必观察了。只要人群一骚动,他就感到了他们的欲望,他不就是为这个至今还活着吗?他对欲望是不信任的,可他又相信欲望必将存活、发挥,他为了这个而启程。他和他的骡子,不论外界如何变化,始终只为这一件事活着。这似乎滑稽,却又确实悲壮。那头瘦得皮包骨头的骡子,看上去连站都很难站起来,却居然能驮起主人放到它背上的驮鞍。

如果将难民们看作一堆肉,老人和骡子则是这一堆肉的精魂。他们,这些人格低劣的怕死鬼,拥有这样一个高尚的魂。他们有点知道,又不完全知道,也许在夜半,当某个人从噩梦中惊醒时,会有一阵内疚向他袭来?人具有这样一个魂,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

“喂!”他们高声喊叫,“你觉得你能走多远啊,就凭你和那头骨瘦如柴的家伙?!”

“多少磅?”他问,“要多少磅?啊?” [261]

老人听不见他们的聒噪,但老人看得透他们的心。他同他们心相连。他必须通过自身的冒险来填饱他们的肚子。

爆炸没有给骡子留下任何印象。它一生中已经受了如此多的苦难,所以没有任何事还能给它留下印象。它将口鼻弯向地面朝前走,它那被眼罩限制的目光注意到了各种现象:被大炮击碎的蜗牛啦(石头上溅出彩虹色的粘液),被炸开的蚁窝啦…… [262]

骡子是老人的一部分,它也是什么都不看。但什么都看见了。虽然被生活践踏得不成形状,内面的东西却完好无损。老人和骡子不畏死神,因为他和它的境界已超越了死亡(虽然只是在艺术领域中)。当他们清晰地感到来自人间的饥饿时,他们就产生义不容辞的义务感。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维持卑劣的肉体的渴望?因为肉体一消失,他和它也将随之消失啊。老人和骡子在任何时候都不会忘记他们的宗旨,因此唯一的出路是将这可怕的表演付诸实施。

拿着刷子的那一位(黑色旅的成员)在被毁坏的墙上写道:“斗争就是光荣”。84

拿刷子的男人写道:“要么罗马,要么死亡”。 [263]

敌人(死神)写下的这些预言对于老人和骡子来说意味着什么?是暗示绝望还是引诱?老人和骡子将会用行动来作出回应。

眼睛下面有块斑的青年射出一阵连发,老人和骡子一齐被射中了。但他们好像还在行进,骡子似乎用四只蹄子站立着,黑色的细腿一动不动,看上去好好的。黑色旅部队的那些人在旁观,脸上有斑的青年已经松开了手枪皮套上的枪,正在剔牙。这时老人和骡子一齐弯下了,他们好像要向前迈步一样,但却倒成了一堆。 [26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