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困难的爱》(第6/15页)

你到过隘口了吗?你是否被你内部的矛盾折磨得要发狂?这种僵持,这种硬挺会带来什么?这就叫做自由意志吗?当然,这个人是老手了,瞧,他还不忘在这个时候从口袋里掏出女友的镜子来照呢,他分明是想看见自己临终的模样嘛。真是一个古怪的家伙!他看到了什么?他看到了部分的自我——只能是部分的,要看全部,得等到地雷炸响。

后来地雷果然炸响了,当然只是在想象之中。

在怀疑中僵持,在虚无中硬挺,接下去,艺术家就会获得动力去表演如何飞越绝壁。这样的操练总是让人上瘾的。

七 鬼鬼祟祟的活动

——读《糕饼店的偷盗》

原欲和理性在创造中的纠缠和变形呈现十分奇异的景观。在这一场演出中,有人冲进现场去自发表演,但他始终满足不了欲望,因为欲望已经转化了;有人一直被同欲望隔开,备受煎熬;还有人摒除欲望,按既定方针行动,但途中又偷偷地同欲望达成妥协,因为人的意志要通过欲望来输送营养(不是就连作为制裁者的警察也在店里偷吃糕饼吗?)

……那时他闻到了那种气味。他做了个深呼吸,新烤的糕点的香味飘进他的鼻孔。这种香味给他带来隐蔽的激动,遥远的温柔感觉,而不是很现实的贪婪。

……(此处略去两段)

他伸出一只手,在黑暗中努力摸索。他到了门那里,为DRITTO打开门。很快他就因恐怖而畏缩起来,他必须同某个动物面对面了,那也许是某个柔软的粘滑的海洋动物。他站在那里,一只手伸向空中,那只手突然变得潮湿和粘乎乎的了,像得了麻风病的手一样。手指头之间长出了某种圆圆的柔软的东西,一种赘生物,也许是肿瘤……他爆发出笑声,原来他触到了一个苹果饼,并且还抓着一团奶油和一颗裹了糖的樱桃呢。 [269]

当人下到那种完全黑暗的处所之时,他所面对的是变了形的欲望。直接的满足己不可能,只能曲里拐弯地释放。于是就会有某种畏缩、恐惧,某种微微恶心的不适感觉。但那从遥远之地飘来的异香对于人的诱惑终归是不可抵御的,于是人为好奇心驱使继续探索。也许,同深层欲望相遇类似于人用手触摸自己的内脏?那并不是一种很美的感觉,只不过由此写下的文字会是美的文字。BABY吞吃糕点所产生的感觉一点也不美好,但他出于本能还是要拼命吞吃,就像中了魔一样。并且人在进行这种鬼鬼祟祟的活动时,一定要排除外来的干扰,即排除理性的直接干扰。所以UORA-UORA必须时刻在外面站岗,以便警察到来时报信。就连他们自带的手电筒的电光,也是种不能忍受的干扰。你必须彻底“痴迷”,才会产生纯正的作品!当然,也会有小小的欢愉,那是当他无意中吃到了美味的夹心炸面饼时——意识跟在感觉之后,但并非创造过程中完全不能意识到你所创造的东西。

就是在那个时候,一种极度的焦虑笼罩了BABY,他担心没有时间吃完所有他想吃的;担心在尝遍各种不同的糕饼之前被迫逃跑;担心在他整个一生中,他仅仅只对这片由乳制品和蜂蜜构成的奇境拥有几分钟的占有权。他发现的糕饼越多,他的焦虑就越厉害。结果是被DRITTO的手电光照亮的商店的每一个新角落,新视野,都好像正要将他隔在外面。 [270]

你手里拿着笔,你想记录那些奇异的画面,但不知为什么,你总担心跟不上它们的变化——而且也的确跟不上。啊,那种焦虑,那种悬置导致的不安,那种对于自己有限的生命的忧虑,都一齐呈现在“偷盗”这种行为里了!人必须赶在死神之前。黑暗中居然有手电光(心灵之光?),凡被电光照亮的东西,你就不能再享用了,你必须去探寻更深更黑的领域,惊喜永远伴随绝望。不要以为会有单纯的满足,其实,欲望总是变形成恶心与恐怖,香喷喷的糕饼也变成了妖怪。只有DRITTO在清醒地、有条不紊地工作,你听到他在旁边一字一句地说:“我们必须打开钱柜。”

“离开这里!看你把这里搞得乱糟糟的!”DRITTO咬牙切齿地说。尽管他是搞这种买卖的,他却对于有序的工作作风有种奇怪的敬佩。随后他也抵挡不了诱惑了,往口里塞了两块糕饼…… [271]

这个内心如手电光一样敏锐清明的小偷,在整个活动中起着关键的作用。BABY的职责是发现,他的职责是建立结构,是将那些发现变成价值。这位从不策划的策划者,多么胸有成竹,活儿干得多么漂亮!也许一流作家心里都有一位DRITTO,一位从远古时代以来就成形了的,经过岁月的磨炼已变得无比强硬的人物。当然,他也需要吃糕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