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宇宙连环画》(第4/13页)

无论怎么样努力,我也无法再返回那第一个标记。那只手抹掉了我的一切希望。既然希望己失落了,那么现在,即使是为了同那只手赌气,我也要采取权宜之计——继续做标记,哪怕这标记是伪标记——我怎能停止?我是“做标记的人”啊!

就在进行这种无望劳动之际,新的希望又出现了。那只无情的手在空间里留下的擦痕正在消失,擦痕下面我的伪标记正在显现!我又燃起了希望,我希望我的第一个标记也因此显露出来。我终于等到了那一刻,来到了那个地点。但是那里已经有了五个标记,我再也分辨不出我的那一个了。没有了独创,没有了精神支柱,我的生活完全失去了意义。我随银河在宇宙间旋转,满眼全是人所做的标记,啊,那么多!我接连不断地在这些标记上面看见我自己的那个标记,我通过这种连续的确认发现了标记的普遍性,这种普遍性又反过来证实了我先前做出的第一个标记的独特性。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我不是发现了最重要的事吗?

我通过做标记的活动发现了空间和时间的无限性——却原来空间和时间就是由人所做的标记构成的,标记无处不在,无始无终。只要我使自己处在辨认之中,每一个标记就都属于我,我也与永恒的空间和时间同在。这是种欣慰,也是种缓解。当然,我知道只要自己投身于我的事业,一切焦虑又会卷土重来。我将承受一切,我时刻准备着,因为只有做标记才是我存在的方式。

爱的开创

——读《全在一点之中》

从前,当“爱”还没有产生,也没有被说出来的时候,空间不存在,时间也不存在。宇宙间的万物都混混沌沌地挤在一处生存着,完全区分不开来,想象力也无法展开。人所具有的,只是那种低级的动物本能——说人坏话,挤兑别人。那么爱又是什么呢?她就是艺术的境界,她就是人类的最高理念,她也是每个人的共性。在这个故事里,她化身为名叫PH(i)NK。的一位夫人,她一直就在“我们”当中,受到我们的爱戴。谁能不爱夫人呢?那是想都没法想的事,因为她就是我们自己啊。我们这些俗人,即使已分散到世界的各个角落多年,即使劣根性难改,但只要一提起她,仍然充满了神往。

对于我们所有的人来说,回到那一点的希望首先意味着同PH(i)NK。夫人再一次团聚的希望。 [12]

当然那种向原始的回归在世俗中是不可能的,因为我们已经历过爱欲的大爆炸,早就各自成人了。但是我们仍然可以在想象中回归到她身边。在想象中,在那里,有真正的博爱——既能满足欲望,又不引起麻烦的爱。而且我们也能很好地保留自己的个性。夫人用一次大爆炸将我们送到世界各地,正是为了让我们以这种遥远的缅怀方式来培育发挥自己天生的爱的能力,让我们这些彼此隔膜的个人在那种古老的境界里变得热心肠起来。

“男孩子们,我要擀面条给你们吃!” [13]

这一声爱的呼喊开创了一切:空间的观念,空间,时间,宇宙的万有引力,宇宙自身,太阳,星球,麦地,还有数不清的Ph(i)NK。夫人。它还使得我们的缅怀成为了可能。

最后,艺术是什么?不就是这种开天辟地的呼喊吗?

两难

——读《无色》

艺术上的“元境界”就是月球,也是表面形成大气之前的地球。

在地球的大气和海洋形成之前,它曾经类似于一个在太空中旋转的灰色的球…… [14]

那是一个混沌的灰色世界,既没有强烈的光照,又不是彻底的黑暗,当然也没有世俗人间的五光十色。美神AYL就是这个世界的女儿。她是完美无缺、自满自足的,她住在分野还未发生的地方。就像浮士德没法描写地底的“母亲们”一样,卡尔维诺在这里也没法描写AYL。她是灰色王国里的一道淡淡的光,一个飘动的幽灵,仅此而已。也许任何具象的描绘都是对她的亵渎——她属于无色无形的纯粹境界。“我”是那么爱她,因为她是我追求了一生的理想,我的本质。但人如果要生活,就必须脱离纯粹,进入世俗的五光十色。而世俗,又是AYL绝对不能容忍片刻之物,因为她会在那里面彻底消失。

我想送给AYL许许多多礼物,但我又觉得似乎没有任何东西配得上她。 [15]

我感觉到了这个灰色世界的缺陷——没有配得上我的女神的礼物。因而我也难以表达我心中因为她而产生的激情。苦恼中终于盼来了美丽的流星,那既是一次闯入也是一次分裂,既是一次碰撞也是一次交合。于是“不纯”的、最最丰富的美诞生了。我胸中激情高涨,立刻就想到了AYL。我要将这另一种美作为礼物献给她!因为她,是为这美丽的景色而存在的——我凭本能感到了这一点,我冲口而出地说出了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