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宇宙连环画》(第2/13页)

每条发光的鱼儿漂浮啊,漂浮;每条黑暗的鱼儿啊,在海底,在海底…… [4]

这正是我那无望的爱的写照。我,夫人,聋表弟三人构成奇特的三角恋。我从夫人的眼中看出她对表弟的爱,我又由这“看”而生出更强烈的对于夫人的爱。每当我对他们之间的关系的认识加深一层,我对夫人的爱的程度也更强烈。这递进的情感关系便是写作者灵魂各部分之间的关系,看上去难以理解,其实是在制约中发展的图像。

我终于既偶然又必然地脱离了世俗,到达了夫人所在的颠峰之地,让爱情进入了一个陌生的新纪元。然而在这个高寒纯粹的月球上,我的爱忽然停滞了,面对朝思暮想的爱人也不再心潮澎湃了。这时我才悟到了,爱情只能发生在两个星球的恩恩怨怨中,发生在矛盾的摩擦中。离开了人间烟火,再热烈的爱情也要变冷。并且爱的基础是生命力,离开了产生生命力的地球,爱就无法维系——活着,才有爱。

……一种自然力驱使着我,命令我回到地球。于是我忘却了将我带往此地的那个动机。也许可以说,我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意识到了这个动机,以及它那不幸的后果…… [5]

是爱的动机将我带往月球;为了重新获得生命力,以延续这爱,我又离开了月球。也许我命中注定了只能在两个星球之间往返?难道我不是正在经历爱情吗?

爱情使人成为人。人一旦独立,就面临分裂。我们这些地球上的人们啊,都在月圆的夜晚经历着爱情的高潮。

船长是一个暧昧的人物。但分析了以上诸人物之后,他那阴影中的形象便显示出来了。他是艺术家身上的理性和睿智。他深深地懂得,艺术要通过压榨才有可能诞生。所以当我要跟随夫人上月球之际,我就遭到了呵斥,他说地球上还有工作要我做。那是什么样的工作呢?那是令我焦心如焚的思念,还有火一般的渴望。就是这种“工作”,这种情感的快速积累导致了我的大爆发,我终于不顾一切地向着月球突围了。而这,正合船长的“安排”。

船长早就知道夫人终将去月球,他也知道他对妻子的爱必须拉开距离才能维持——一起在世俗中纠缠这爱必定窒息。

……至于船长,他最盼望的是摆脱他的妻子。其实,她刚一被隔离在月球上面,他就开始放任自己,恢复了往日的那些劣习。 [6]

在地球上犯罪,向月球忏悔;在世俗中沉沦,向着月亮升华——典型的“艺术生活”。我们每一个读者,只要自己想要,就可以过这样的生活。

这位面无表情,脸上盐渍重重、满是焦油般的皱纹的船长,深谙人生的处境与爱的真谛,他坚韧地、从容地展示着困境中的爱情。

创造

——读《黎明前》

在这一篇里诗人描述了一次创造,一次“无中生有”的心灵运动。

创造开始之前,人必须在那个悬置的中间地带耐心地等待。人睡在寒冷的星云里,排除了一切杂念,仅仅弄出点声响来表示存在——因为时间和方位都不可靠。然而在悬置中创造者并不是无所作为的:

她(我的姐姐)总是凝视着黑暗,一边摆弄小小瀑布里头的尘埃微粒,一边自言自语,还爆发出如同小小尘埃瀑布一样的轻轻笑声。无论是醒着还是睡着,她始终在做梦……(此处略去一句)她梦见(我们可以从她的梦呓中领悟到)那些比黑暗更深一百倍的黑暗。它们更为多样化,也更光滑柔软。 [7]

简言之,这位女孩梦到的就是当年浮士德为了创造而钻入地底见到的那种东西——无形无色却又无比宜人的东西。当人将自己置身于精神的宇宙,做好了身体上的准备之后,人就开始摆弄自己里面的那些东西了。那里面的东西虽黑却有层次,深不见底却又给人以质感,无法言传却可以意会。当然,那就是诗,姐姐是最纯粹的诗人。她总在创造,每时每刻执着于那些最黑最深的东西。“我”所处的这个有与无之间的黑暗宇宙其实也是我内部的宇宙。那个时候,还没有感觉得到的物质。然后忽然就有了一些兆头——父亲“碰到”了某种东西;母亲睡觉的星云被她的体重压出了痕迹;小弟则在那里玩一个“东西”。这是语言成形的前奏,一种暧昧的交合,其氛围有点令人恶心。一切都还意义不明,但决不是没有意义。

当时我不知道自己是在睡觉还是醒着,我听到父亲在喊:“我们碰到了一个东西!”这是一句没有意义的话(因为那以前没有任何东西碰到另外的东西,肯定如此),但一旦这句话被说出来。它就具有了意义…… [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