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宇宙连环画》

美、距离及结构

——读《月亮的距离》

在这个青色的、莫测的天穹里,“她”的出现总是在我们人类的心灵里激起情感的波涛。“她”有时像金钩,有时像银盘,既遥不可及又夜夜入梦。诗人们将她称之为“美”。她来自人类的创造,同人类有数不清的情感瓜葛,却又扬着她那苍白的脸义无反顾地远离了人群。而这远离,又给地球上的人们带来更强烈的美感。这一夜又一夜的绵绵无尽的思念,这说不清道不明的献身的冲动,这随她临近而生出的激荡,随她远去而留下的绝望,究竟是怎么回事?又是受什么东西操纵的?卡尔维诺以诗解诗,其激情的饱满与高昂无人能超越。

从前,月亮同地球离得非常近,是海潮将她一点一点地推向了远方。 [1]

一开篇诗人就描述了创造中的结构,即,地球吸引着月球,月球激起海潮,而海潮又迫使月球同地球不断拉开距离。这就是从古到今人类精神追求的基本结构。由此便揭开了这个几千年的精神之谜:渴望同距离成正比。

大海上小船里的每一个人都渴望着月亮,因为她是美与自由的化身,也因为她身上储藏着丰富的精神养料。可是对于每一个人来说,这种渴望并不是呈现同样的形式。

聋表弟的渴望以最直接的、充满美感的形式表现出来。他,这个听不见世俗噪音的最纯粹的人,遵循心的召唤,第一个登上月球,进行了天才的自由的表演。但他还不满足,他想“将全身印在月球的肉身上”。 [2] 也就是说,将月亮变成属于他的月亮。他的奔放的活力,他的天才的灵感,他对于理念的狂热,无不让读者想起现实中的艺术家。他必定在月球的隐蔽处见到过真正的光,所以他同世人格格不入,唯有月亮的临近,才能给他带来生活的激情。这位聋表弟,似乎就是为这每月一次的生命涨潮而活着。他并且在最后,当真正的绝望降临之际,以他无比高超的技艺和永恒不破的决心,向人们全面展示了人性之美,理想之永存。

那由几百根竹竿连接,依仗奇异的力量伸向遥远飘缈的月球的感应器,本身也传递着如电流般强烈的自由渴望。受到刺激的月球立刻加入了这场游戏,距离的障碍于一瞬间彻底消失。高难度的追求的写真画面,再现了艺术和艺术家在当今的生存状况,即,绝境正是无限希望的所在。

那么船长夫人的渴望又是什么样的呢?这位夫人的爱情梦想过于高贵,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是无法通过世俗的途径来实现的——聋表弟根本就听不见一切世俗意义上的表白。在经历了无数次徒劳的努力之后,夫人渐渐窥破了谜底。谜底就是只有抛弃世俗,让自己成为那遥远的月亮上的“色彩”,也就是成为“美”本身,她才能将这无望的爱情进行到底。诗人卡尔维诺通过这个人物的描述将爱情与艺术的追求完全等同起来了。距离如此之遥远的月球,正是艺术与爱情的居住之地,而月球与地球上的“我们”之间的关系,是大自然奥秘的核心。

船长的夫人弹着竖琴。在夜里,她那长长的手臂如同鳗鱼一样闪着银光。她的腋窝既黑暗又神秘,如同刺海胆。琴声甜蜜却又刺耳…… [3]

这位夫人还生着钻石般的眼睛,既光芒四射,热情似火,又坚贞、决绝,呈现出透明的冷静。她的琴声就是她的舌头,唱出集柔媚与尖锐于一体的矛盾之爱。而她的决心,也是在这心灵的尖叫中逐渐形成的。这位爱情高手无师自通地就懂得了自己的唯一出路,即,分裂自身,让距离来制造奇迹。恋爱的人,在爱情中都会成为月亮。或者说,是他们使月亮成为了月亮。因为惨烈的分裂,爱人们的痛苦同幸福同样巨大。

那么船长夫人对聋表弟的爱是虚幻的吗?掩卷深思便会明白,没有任何纯粹的肉体之爱可以同这种太空中的渴望抗衡。夫人在使月亮成为月亮的同时,也使人类的爱情同永生相联。是那遥远神秘的倩影,使得地球上的生物的欲望涨潮。

描述者“我”,是一个更有人间烟火味的、表层一点的人物。我爱船长夫人,我如同世俗中的创作者一样,半是清醒半是盲目,依仗体内的原始欲望的冲撞来开拓自己的精神生活。我的认识往往比我的行动慢半拍,我时刻处于致命的矛盾中。

我渴望握住夫人丰满坚挺的乳房,我也想抱紧她的臀部,对我来说,她身上的引力比月亮还要强大。可是我很快就陷入了痛苦,因为夫人爱的是聋表弟。月亮赋予了表弟无穷的魅力,夫人虽有美丽的肉身,但她更爱表弟身上散发的灵魂之美。我悲哀地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