聪明的孩子,提着易碎的灯笼(第3/6页)

“爷爷,要不,你给他们讲讲你当炮兵的故事吧。说那个你怎么算出来敌人的距离有多远,你一颗炮弹把敌军的车干掉的故事。我先去上个厕所。”这种时候,还是继承的脑子好使。

我因为心思被继承牵着走,爷爷说的故事也就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小黄和小土显然已经把今天来的任务忘得一干二净了,看我听故事走神,还不停提醒我:“你听到了吗?爷爷可以用一个拇指丈量就算出敌人有多远耶,好厉害。继爷爷,你可以教我们吗?”

“当然可以。”继承的爷爷也很投入,完全没有注意继承已经消失十几分钟了。

“你看啊,每个人手臂的长度是从左眼球到右眼球距离的十倍左右,你现在闭上左眼,用拇指指向你想测量的目标……看清楚了吧,现在睁开左眼,再闭上右眼,有没有发现你的手指离刚才有一个距离,然后看一看手指移动的距离……也就是所看物品的宽度,再乘以十……就是你和对方的距离,然后就可以调整炮弹射程了……你看,窗外远处是不是有一辆车,我比一下啊,手指移动了大概两辆车的宽度,一辆车大概两米,那么我们离这辆车就是四十米。懂了没?”

或许是担心继承,爷爷讲的我一点儿都没有听懂,甚至觉得比老师上课还要无聊。可小土小黄不停点头,伸出手指开始比画。我觉得他们的演技好浮夸。虽然我只听懂了继承爷爷说的四十米,但是我立刻站起来说:“爷爷,我跨两步是一米,我要跨八十步才能到,我们去测试一下吧。”

爷爷跟我站起来,朝屋外走。出门前,我瞟了小土和小黄一眼,眼神里充满了鄙视,大概的意思就是——你们两兄弟真是给一块臭骨头就能跟人跑的流浪狗。

所有人演技大爆发的那天,继承看完了他爸爸给爷爷寄的信,看到了爸爸妈妈的离婚证,看到了妈妈从国外寄回来的汇款单。

事后,他特别云淡风轻地跟我们说:“原来我不是在这个城市出生的,我爸和我妈原本在另外一个城市,生了我之后我妈和我爸离婚,去了国外。我爸觉得丢人,也怕我影响他的生活,想托人把我送到福利院,爷爷知道了,特别生气,把我接了回来,再也不让我爸来看我们了。”

帮继承找父母之前,我原本以为继承能得到电影《妈妈再爱我一次》那样最后全家人都能团圆的幸福结局,没想到继承的故事比电影更狗血。

以我当时的年纪,说不出任何安慰继承的话,只觉得羞愧得想立刻躲起来。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多希望时间能倒流,回到我们坐在双杠上那天,我没有问出“你怎么什么问题都知道”,这样他就不会回答“因为我有一个爷爷”,我就不会再愚蠢地提出之后的问题,然后就不会再有然后了。

“你不是问如果我找到了他们的信息,我会去找他们吗?我想了想,我不会去找他们的。早知如此,我宁愿以为父母都死了,或者,我好希望自己从来就没有被生下来。”

隔了一会儿,他又自言自语地说:“我不能不被生下来,不然爷爷该怎么办。”

“是啊,我们都好羡慕你有这样一个爷爷,装了上百发炮弹,还能用拇指算距离……”这样的安慰其实根本没用,只是起到一个假装的作用,我们假装继承没事了,继承假装自己没事了;我们假装生活没有真相,有的只是自己的态度;我们假装自己忽略了,一切就自然会结束了。

后来,我们再也没提过继承父母的事。无论我们如何打闹、如何玩笑、如何逃课放学抄作业、被老师批评罚站课后擦黑板,我们总能极其自然地绕过类似于“父母”、“爸爸妈妈”这几个词,在我和小土小黄的心里,这些与之相关的词语就像被设了一道与现实的界限。这种界限就是少年之间的心照不宣,而这种心照不宣后来成了我们与其他人交往中最值得珍惜的一种感情。长大之后,看到一句话,大概能解释当时我们的感情——所谓的了解,就是我知道你心里最深的痛处、痛在哪里。

五年级升六年级那个暑期,继承被爷爷带回老家看一看。那个暑期是我和小土小黄过得最辛苦的一个假期,所有的暑期作业都需要自己完成,哪怕一个人完成三分之一也要绞尽脑汁。早知如此,就应该让继承先把作业做完给我们,再让他跟爷爷回家的。

跌跌撞撞地,我们总算过完了小学最后的那个夏天。

开学第一天,继承没有来报道。第二天,也没来。第三天我们忍不住问老师继承怎么没来,老师说继承生病了,等恢复健康之后就来报道,让我们不用担心,最后还不忘教育我们要升学考试了,一定要加倍努力才行。